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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如今别挑价了,能卖就卖掉一点吧。”有人道。“还挑什么价呀,你去那边看看,门里门外的挤满了人,都是想卖的,可没人接手啊……”“可不,那些个洋大人说翻脸就翻脸,先前花旗,俄亚等银行都收橡胶股票做抵押的,这会儿人跑了,银行那边马上不认账了,立马催款通知就到了家门里……我家钱庄也收了不少股票做抵押的,荣记那边荣老爷都已经急中风了,荣老爷中风消息一传出,今儿一早,荣记钱庄那边已经开始出现挤兑风潮了,这事儿商会得管啊,怎么着也让洋大人缓一缓手,让咱们喘口气,要不然,整个上海的钱庄业只怕要被吃干抹尽了……”“这事情我知道了,只是一时我也没个主意,昨夜里城门楼那边发生了枪战大家也是晓得的,商团护卫一死一伤,我家老爷一早就去处理这事情去了,橡胶公司东家卷款逃跑这事儿不是小事,想来自治公所和商会那边会有些斡旋,具体不好说,总之有什么消息我会通知大家……”王大奶奶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一石激起千重浪,这一回,整个上海的钱庄业都卷进了这个橡胶股票这个大坑。这边冯绍英重重的咳了声,里间花厅的门帘儿就掀了起来,王家大媳妇儿程绣娥朝外头探了探,却又放下帘子,只听得里面程绣娥说话:“虞大小姐过来了,有事儿找大奶奶。”然后就听大奶奶说:“各位,真对不住,我得失陪一下了……”虞景明就看到一家家的奶奶们告辞,脸色都很不好,候着人走光,虞景明才进了花厅,就看到王大奶奶靠在太师椅上,揉着眉头,看着虞景明进来,招了招手,虞景明在她身边坐下。“多事之秋啊,景明,虞记怕是这回也脱身不得呀。”昨夜里,消息一传来,整个宁波商会都炸开了,都是一个商会,都是一个圈子的,各家经营情况是瞒不了人的,虞记的情况自在大家的眼里,别看虞记表面一直不错,但其实早就是负债经营,以前之所以一直撑着,是因为有永福门每年的房租撑着。而且这回虞二爷做的也太险,不但他自己砸在这坑里,还把整个虞记的员工也一起带进了坑里,等到员工拿不到钱,最先起来的只怕就是虞记的工人。这几年工厂罢工的事儿可不少。“所以,我这回是想来找大哥,想请大哥帮我的永福门估个价。”虞景明道,这是昨天夜里她一夜未眠的决定。王大哥手下有个典当行,里面的朝奉干的就是估价这事儿。“怎么?你真想接虞记这烂摊子呀?”王大奶奶不由的坐直了身体,直视着虞景明。“我也是先做个准备,就怕到时候不是我想不想接,而是我躲不掉。”虞景明想着昨夜二叔的话,两眼幽深看着王大奶奶道。王大奶奶皱着眉头,别说,这还真有可能,虽然虞永福临死前将虞记交给了虞二爷,但说到底虞记至少有一半是虞景明的,保不齐虞二爷狗急跳墙,到时把虞记的难题推给景明,他自己来个金蝉脱壳。“唉,总之,你别硬撑着。”王大奶奶拍了拍虞景明的手。有些说她不好多说,毕竟是我外姓人,说多了倒成了挑拨人家叔侄关系了。“我晓得的。”虞景明微笑的道。她自不会由着二叔牵鼻子走,为着虞记有些亏她认,但该下的杀手也不会手软的。但有些账也得清。“另外,还请大哥顺便帮我转一下,将永福门的13号,15号,17号三套房转给我二叔。虞景明一脸微笑。王大奶奶一脸震惊的看着虞景明,一边程绣英和冯绍英也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虞景明。虞景明笑嘻嘻的说:“老太太在世时曾说过,二叔纵是一株歪脖子树,但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总为树下的小草挡了一些风雨,若是当初我父死,没有二叔撑起虞记的话,现在虞记什么情形难以预料。”听着虞景明这翻话,王大奶奶长长叹了口气,她见多了当家的一死,家里一干亲戚如狼似虎,将产业吃干抹尽的事情。从这方面说,虞二爷虽然做的很不地道,但他保全了虞记,这也是当初虞永福为什么临死前把虞记交给他的原因。永福爷那多精明的人啊,早就权衡其中利弊了。这丫头通透至此,真不晓得虞老太太是怎么教的,但让人服气。“成,你就按你的心意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我提。”王大奶奶是个爽利人,见虞景明自有主意,便也不在多说。“多谢大奶奶。”虞景明笑嘻嘻的道谢。快中午的时候,王伯权回来了,王大奶奶跟他说了上午各家的事情。“现在局势纷纷乱乱的,这回钱庄危机不是一家,这事儿得上海道出面才好解决,还得再等等。”王伯权喝了一口热茶道,之前晓得橡胶股票会出事,但没想到这般急转直下。“那商团护卫死伤的事情解决了?”王大奶奶又问。“算是初步解决了,已经让人去通知了,死的那人上海道补一笔,我们商会再补一笔,伤的那个先养伤,养伤期间照拿工钱,伤好后进制造局,家里人也同意,也就这般了。”王伯权叹了口气道。事情是解决了,但到底一死一伤哪,时局是真乱了。“那就好。”王大奶奶点点头。又提了虞景明托办的事情:“哎哟,这丫头,每每出人意表啊。”“象永福……”王伯权想着。……虞景明和红梅中午就在王家吃过午饭,等王大奶奶午休的时候,虞景明就告辞了。从王家出来,冯绍英挽着虞景明的胳膊,天气热了,上海最近出了一种新料子,薯莨绸,穿着好看又凉快,冯绍英想制办一身,便拉了虞景明作陪。到得裁缝铺子,虞景明一看那招牌,陶先生裁缝铺,微微抬了抬眉毛,倒是想起来了,这位应该就是月芬先生开的裁缝铺子。边想边进了铺子,刚一进店就听得一声嗲音:“哎哟,昨晚打枪,吓煞人喽。”一个二十七岁的小妇人,穿着一身时兴的短袖旗袍,将如水波的腰身勾勒的十分荡漾,两条胳膊趴在柜台上,侧着脸,冲着一边正在裁布的陶先生道。虞景明扫了一眼陶先生,大约三十左右,身形高瘦,一件蝠绸长衫,让整个人显得挺拔还带着一丝文气,尤其那双眼睛,说话含笑,眯成一条线,再加上眼角若隐若现的纹路,透着成年男子那种成熟,实在是很有勾人的资本。“可不,世道是越来越乱了。”陶先生回道,看到虞景明二人进来,连忙迎了过来。那女子看见有外人进来了,便拍拍衣袖冲着陶先生道:“陶先生啊,这回出来的急,没带钱,你有空的时候去我那里取。”“好咧。”陶先生略一失神,便忙不叠的点头道。那女子便含着笑,身姿袅袅的走到门边,叫了一辆黄包车,挥一挥手。虞景明望着门外,却又猛的一眯眼,那女子前面刚走,后面便有一辆黄色车跟上,若是虞景明没有看错的话,坐在后面黄包车的女子是月芬。“看什么呢?”冯绍英问。“没什么。”虞景明回头冲着二嫂嫂笑道,终于她无关。风雨将致(下)从裁缝铺子出来,跟二嫂嫂道别,各自回家。虞景明和红梅回到永福门时,正是夕阳开始西斜,虞景明抬头,就看到夕阳的余辉在永福门长长的屋檐上拉出一抹艳红的余光。老王头的茶档上三三两两的聚了好几团,翠婶儿拧着滚开的茶壶给人添水,时不时抄着客人付的铜钱塞口袋里,那手脚利落煞了。“哟,怎么这么热闹?”老潢手里托着鸟笼从巷口悠悠哉哉的踱着步,如今鸟笼里不是平常的绣眼鸟了,换了只腊嘴鹊,卞家老三腋下夹着书包,跟着尾巴似的跟在后头,手里拿着瓜子儿朝着鸟笼里抛,鸟笼里的腊嘴雀着实了得,嘴巴一伸就接住了瓜子,嗑卡一下,瓜子壳就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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