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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城中除了鬼仙和排队等投胎的魂魄以外,还有一些是执念深重无法投胎的以及在此服刑的戴罪之魂,它们在鬼城里一住就是成百上千年,对还阳的执着是活人所不能理解的。
赵云澜少年时候,为了追回一个误入鬼城的生魂曾经来过这里,结果生魂没追回来,倒是让他亲眼见到了那生魂是怎么被城中小鬼一拥而上,活生生地吸干的场景,后来鬼差来了一个加强连,才把鬼城中的暴动镇压下来。
那时候赵云澜还小,对这一幕几乎有了心理阴影,活着的人能写下“生何欢、死何惧”,那大概是因为他已经忘了死的滋味。
死灵对生气的汲汲渴求,简直疯狂得就像溺水的人渴望空气,发自本能、无从遏制。
人尚且这样,更不用说生于十万幽冥地的鬼族。
这是赵云澜为什么心疼沈巍的原因,有时候在他看来,沈巍对他自己简直已经苛刻到了虐待、甚至于罔顾本性的地步。
祝红没来过鬼城,有些不安地看了赵云澜一眼,赵云澜低声嘱咐她:“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要把嘴里的障目叶吐出来,不然实在太麻烦,蚂蚁多了都能咬死大象,这些小鬼比你想象得还要难缠。”
祝红点点头。
赵云澜看了她一眼,踟蹰了一下,又说:“不然你还是在外面等我吧。”
祝红坚定地摇了摇头,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跟进去能做些什么,只是有时候总是忍不住觉得,他要去什么地方,只要自己看着,就能多少能放心一点。
黑猫从赵云澜的肩膀上跳下来,走在前面开道,黑猫黑狗,这都是大阴大煞的东西,小鬼见了会本能地退避三舍,有了黑猫,就好像有了警车开道,两人混进鬼城几乎是一路畅通。
每月十五是鬼城大集,眼下还没到日子,鬼市显得有点萧条。
不长的一条街上,街口蹲着个借寿婆婆,脚底下放着个小篮子,蜷缩在路边,一双昏黄的小眼睛眼巴巴地跟着偶尔过往的小鬼打转,乍一看,就像凡间晚景凄凉出来做小买卖的老人,挺可怜的,祝红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借寿婆婆见了,立刻笑得呲出一口黄牙,对祝红说:“买寿数啦,买寿数啦。”
那声音沙哑凄厉得就像小铁片刮在了骨头上,祝红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立刻让赵云澜拽走了。
“别看,”他小声说,“那个寿婆名声不好,卖的都是白货。”
祝红忍不住问:“什么是白货?”
“吃了她的寿糕延长的寿命不是自然寿命,让你像植物人一样在床上受罪也是延长寿命的一种,明白了?”赵云澜把大衣裹紧了一点,领子竖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好好走你的路,别东张西望,这是三不管地带,看多了它们强买强卖,惹麻烦。”
祝红的目光立刻不敢乱飘了,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他们俩经过长长的街市,就看见了最里面的一个小茅屋,门口竖着一块白纸黑字的牌子:“请”。
小茅屋百般破落就不应说了,门口却也像古董街大槐树旁边那家小店一样,挂了两盏写着“镇魂”字样的白灯笼。
“十有八九,应该就是他们家卖的东西。”黑猫扭过头来说,“他们家一甲子投胎一次,阴阳调换,阳间的镇守大槐树处的黄泉入口,阴间的守着鬼市的杂货铺。”
赵云澜一马当先地走了过去,抬手一推门,“吱呀”一声,破破烂烂的门扉就从被推开了,赵云澜先从钱夹里拆下了一个小镜片,抬手贴在了大门正上方,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刚一落脚,里面就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脆生生地说:“‘光镜照路,小鬼莫进’,贵客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赵云澜一抬下巴,示意祝红关上门,只见里屋的门帘被人掀开,一个梳着两把刷子辫的小女孩走了出来。
这小女孩还没有成年人的腰高,一张脸如同纸糊,白得瘆人,两颊上生搬硬套地用朱砂画着两团血红的红脸蛋,一双死气沉沉的黑豆眼,嘴唇殷红,穿着一件旧式的棉袄,面无表情。
让人看了,非但感觉不出她一分一毫的可爱,反而觉得这张脸配上儿童的声音十分恐怖。
赵云澜开门见山,二话不说拿出了那本《上古秘闻录》,在上面压了一张镇魂令,蹲下来,视线与小女孩齐平:“有件事想问问小姑娘,求你帮个忙。”
小女孩的目光落在镇魂令上,木然而清脆地说:“原来是令主大驾光临——我哥哥好吗?”
“不敢——你哥哥过得不错,前些天过年,我刚叫人给他送了几斤腊肉。”赵云澜客客气气地说,“就是想问问姑娘,这本书,是贵店卖的吗?”
小女孩伸手接过,隔着一掌宽的距离,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气,顺着书页传递过来,触碰到的地方在书面上结了一层白霜,她翻开了两页,点头应承:“不错,是我这里的。”
她把书翻到了最后一页,在角落最最不起眼的地方,有一个灰色的印,仔细看,能从中艰难地辨认出“杂货”两个字,小女孩指着它说:“这是本店的私印。”
赵云澜:“姑娘能不能给查查这本书是谁买走带到凡间的?”
说着,他从包里抽出一叠纸钱,当着小女孩的面,用打火机点燃了。
小女孩眼珠一转,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令主客气了,稍等,请先进来喝一杯茶。”
两人一猫跟着她走进了破破烂烂的杂货铺,小女孩给他们上了茶,赵云澜端起来闻了闻,做了做品茶的样子——当然,他是不敢喝的,生魂不能饮食黄泉下的东西,戏文里早就有,稍有常识的人就明白。
只见小女孩从桌案后面拎出了一个线穿的巨大的账本,一页一页地翻了过去,过了片刻,她突然出声:“找到了。”
小女孩抬起头来对赵云澜一笑:“忘了问这一任令主尊姓大名?”
“免贵姓赵,”赵云澜皱了皱眉,心生不祥的预感,“赵云澜。”
“那就没错了。”小女孩把巨大的账本往他面前一推。
只见上面豁然记载着买主:壬午年七月十五,镇魂令主,赵云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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