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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兰因向来信奉残酷的美。在家中的沙发上,她和丈夫一起有过很多大逆不道的快乐。
断肢、血浆、漫天飞溅的红雨,以及被随意收割的性命,恰恰是曾经的她无比迷恋,又忍不住反胃作呕的所谓残酷之物。
被当面揭穿的感觉也可以称之为残酷吗?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能煎熬地等待周辄之主动揭过这个问题。
拜托了,随便说点什么都好,只要不是和他有关的。
她下意识回避了他只是自己幻想的可能。
穿的每一件衣服、吞入腹中的每一口食物、入睡做的每一个梦都充满他淡漠的痕迹,潜移默化下,这个男人早已渗入她灵魂深处,成为不可割裂的那一半,如今却有人来告诉她,他并不存在。
是只有她能看到的、虚假的丈夫。
这怎么可能?纪兰因想要出言反驳他无理的话,却只能在病床上微微睁大眼睛。
周辄之垂下眼,从脚边拿起一只纸袋放到床头,正是她先前遗落在公交车上,没来得及一并带走的行李。零零散散装了几本翻到卷边的教材,和她的记事本,从侧面露出写满笔记的彩色便条。
也是她与这个庞大世界为数不多的联系。
“纪小姐,其实在你在ICU的第三天,我就从母亲那里听说了你的事。经历了多次心脏骤停却还能活下来的人,她从医几十年来只见过你一个,所以才会在下班后和我说起。
“因为联系不到任何家属,包括纪小姐所说的丈夫来交付医药费,医院只好和你的领导联系,最后还是由纪小姐的同事垫付的。
“领居也说,你一直都是独居,没有其他人在家中活动的痕迹。”
额头的乱发被人拂去,周辄之最后宽慰一笑,没有询问她被否定的丈夫、也没有问起家人的去向。只是很轻很轻地咬了一口苹果,已经氧化的表面渗出丑陋的褐色,他浑然不觉道,“我其实很高兴你能够再和我说话。”
“当时我犹豫过很久要不要拦下你……还好你活着,不然我会一直带着这份愧疚到死的。”
但现在的她却觉得,还是当场死去会来得更加舒心。纪兰因任由杂乱无章的思绪主宰意识,她加快了呼吸,手指握住青年还未来得及抽去的左手,由此自他指尖寻找一点慰藉,指甲快要掐进他的肉里。
很快,止痛药带走了她最后的神智。
*
纪兰因出院那天没有人来探望。
一个人抱着慰问品和行李坐上出租车,她打开了与自己阔别一个世纪的手机,等所有未读短信与来点都回复完成后,出租车早已停在她所居住的小区。
这是一个已有四五十岁高龄的旧式出租房区,住户不外是像她一样背井离乡的打工族,或者老人与小孩,工作日的上午只有坐在树下闲聊的老年人会把视线投在她身上——多半因为她曾经造成的轰动,想来也够成为这些人口中的长期谈资。
谢绝司机的帮忙,车钱一结算她便拖着疲惫的身体,朝自己所居住的公寓楼走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常年故障,白天也会随着脚步声亮起,照亮了她身后游移不定、随时要逃走的影子。明明是走过无数回的楼梯,如今就算是听着单调的脚步声都会让她头晕目眩,不知是尚未完全恢复身体机能的影响,还是缺失的心脏在作祟。
又或许她只是单纯地害怕真相而已。
“咚咚”、“咚咚”。
纪兰因敲了两下门,吐出一句干瘪的“我回来了”,她从纸袋里取出钥匙,朝着死寂的室内递出橄榄枝,伴随着“嘎吱”一声,灰尘与黑暗向她张开怀抱。
已有十来天未曾回来的出租屋里飘荡着近乎腐烂般颓靡的异味,即使是白天也依然窗帘紧闭,透不进一丝光线的屋内如同黑夜般冰冷。
墙上挂着新婚时的结婚照,纪兰因西装着身,搂着圣洁美丽的“新娘”,他的头纱如纤薄的羽翼轻轻擦过侧脸,两张如出一辙的笑脸在岁月的洗礼下褪色泛黄。浅灰色布艺沙发、双色琉璃花瓶、大理石流理台毫无变化,这里的一切陈设静止在入住那天,许久未见,纪兰因竟然觉得它们是那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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