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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正要说话,忽听她轻道:&ldo;这不是梦吧?真的不是梦?师父,你……还活着?&rdo;两颗大眼泪挂在她下睫毛上,不敢滚下来,只在那里转。和下午初见一样,她面上挂着伤心欲绝又不敢相信的神情,芳准张开双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ldo;我现在不是已经站在你面前了吗?傻孩子。&rdo;他低声说着,替她将耳边的长发拨到耳后,又抓着袖子替她擦眼泪。胡砂死死攀着他,两条胳膊都因为用力过度而开始疼痛。这种疼痛提醒她,面前的人是真实的。他没有死,真的活了,来到了她的世界,成为一个凡人。胡砂揉了揉眼睛,脸颊上还挂着泪珠,唇角却已经笑开了,带着一丝鼻音问他:&ldo;你……怎么会变成元家的公子?师祖……还有师兄他们知道你来这里吗?你怎么又活过来的?你在芷烟斋的身体……&rdo;她一连串问了许多,芳准索性用一根手指点在她唇上,将她一肚子问题给压住,轻笑:&ldo;慢慢来,咱们慢慢的,时间还长。&rdo;这位元家公子生下来就是个痴子,不会说话,不能动,就这么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年,除了有呼吸之外,与死人无异。他又是独子,元家老爷后来娶了好几个妾,在子息上却十分单薄,再也生不出孩子来,故而这个无能的痴子始终是他们心头的痛。若不是这样,他们这等人家,儿子又生得俊美,怎会与一个火居道士结亲呢?胡砂她爹也傻,只看到了画像就欢喜得很。其实那画像是大价钱请来的画师所绘,元家公子从未清醒过,画师自然只能加上自己的想象,描着轮廓把他画成一个绝世美人。若非如此,胡砂早先在清远见到芳准,便一下能认出他正是画上的那个相公。此事要从芳准成仙开始说起。他百岁成仙,过天劫,将肉身凡胎脱去,升为仙人之体。但肉体脱离得不干净,留了一魄在凡胎之中,竟然转世投胎,成了元家公子。又因体内只有一魄,二十多年来只能活得像个痴子。当日凤仪在他心中种下同殇印,吸干了体内鲜血,仙人的身体是活不成了。他的魂魄本该归入地府,另行转世,奈何三魂六魄缺了一魄,冥冥中游荡了许久,自动跑来寻找剩余的一魄。等再睁开眼时,已经成了元家公子。&ldo;我醒来之后,立即发觉这具身体乃是成仙之前脱离的凡胎。想不到,兜转了许久,到底还是要做回凡人,陪你一起。&rdo;他笑着,宝石似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她,将她的手轻轻一捏。胡砂不由想起在五色涧,面对着夭灼桃花,他说要陪自己一起做凡人的事。彼时此时,心境已然不同,再也没有了患得患失,心里只觉幸福喜乐。&ldo;我们可以一起修行,一起做仙人。&rdo;她到底不愿他为了自己放弃仙人的身份。他却摇了摇头,轻道:&ldo;做了三百年的仙人,已经累了。有限的生命才值得珍惜,否则你我日后老夫老妻,当真要两看两相厌了。&rdo;又是一个一点都不好笑的冷笑话。胡砂无奈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两人都是一笑。&ldo;说说你吧,你怎么回来的?&rdo;芳准握着她的手,柔声问,&ldo;我醒来之后,听闻自身为了定亲的事闹得不可开交,于是要来画轴一看,居然是你。得知你已经回来,真不敢相信,立即就去找你。没吓到你的家人吧?&rdo;胡砂怔了一会儿,慢慢将自己如何去找青灵真君,如何将他封在冰中,如何又将神器毁坏的事情说了一遍。&ldo;我也不知怎么会突然回来,莫非是天神得知此事,故而特意将我送回?&rdo;芳准眉头微蹙,低声道:&ldo;不会。九天诸神任性者居多,那一道雷,当真是来劈你的,为着你毁坏神器。只怕你会回来,是因为青灵真君死了,既然是他将你拉去海内十洲,他丢了命,你自然也要被送回来。&rdo;胡砂摇了摇头,忽然想起凤仪在死前说的那句&ldo;苍天不公&rdo;。死了很多人,最后连为天神办事的青灵真君都死了,九天之上却没有任何反应,不闻不问,始终默然又高傲地注视着凡间的一切。只可怜了莫名,死得当真莫名其妙。更可怜了凤仪,被折磨成了疯子,灰飞烟灭,连轮回都不会再有。这一切恩怨,又要向谁诉说?谁能懂?卑贱者的性命,或许就是用来践踏的。胡砂闭上眼,面前仿佛浮现出凤仪似笑非笑的脸,眉目如画,那神情,凉薄并着狠毒,像是在说:我看你以后要怎样&ldo;幸福&rdo;地活下去。她睁开眼,再闭上,最后缓缓睁开,凤仪的影子消失了。无论如何,总是要活下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肩头、心底沉甸甸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疲惫得很。芳准将茶送到她唇边,轻笑:&ldo;不要皱眉了,过几日你我便要大婚的。想来你以前喝醉了只管我叫&lso;相公&rso;,倒也不是毫无缘由。&rdo;胡砂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咳得昏天暗地,脸涨得通红,手指颤抖着指向他,却说不出话来。芳准将木制雕花窗推得更开,庭院里一株梨花树,冰清玉洁,正要绽放的花苞,幽香微吐,皎白似雪。他忽然道:&ldo;胡砂,我们一起过下去,只做最卑微、最快活的凡人。我们俩一起。&rdo;说罢,回头笑吟吟望着她,灯光跳跃,他面如冠玉,双眸似水。胡砂情不自禁,手中的茶杯翻倒在桌上。那日芳准偷偷下山喝酒,回来的时候不光带了十几个酒坛子,手上还提着一个死人。看门弟子见到便忍不住惊讶:&ldo;师叔!怎么带个死人回来?&rdo;他拽着那人的头发,把他脏兮兮看不出颜色的脸一亮,道:&ldo;哪里像死人?分明还有气。&rdo;这动作大了,那人发出一个哼声,稍稍一动‐果然不是死人。凤狄那孩子正在芷烟斋里练入定,听到师父回来的声响,便没精打采地出去迎接。&ldo;师父,您回来了……&rdo;话没说完,一个臭烘烘的东西就朝他扑来。凤狄急忙用手接住‐沉甸甸的,是个人,比叫花子还脏还臭的人。他吓得急忙要丢出去,却听芳准吩咐道:&ldo;把他洗洗干净,找件衣服换上,醒了就带他来见为师。&rdo;凤狄为难又嫌弃地看着手上那个叫花子一样的人,隔了半天,只能说个是。好容易打来热水,把那人一身脏衣服脱了,狠狠擦洗个干净,连洗了三遍。这时再把他湿漉漉的头发拨开,仔细一看,居然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似是病得很严重,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嘴唇裂得不成样子。他取了点棉花,蘸水朝他唇上轻点,见他眼皮颤动,似是要醒过来的模样,便低声道:&ldo;你觉得如何?哪里难受吗?&rdo;少年忽然睁开眼来,双目漆黑,竟犹如寒冰幽谷一般,上下将他打量一番,并不说话。凤狄被他看得一愣,这个人,有着与狼狈模样绝不相同的眼神。&ldo;这里是仙山清远,我师父是仙人,是他将你带回来的,你不用怕。&rdo;他轻声安抚,一面取了一套自己的衣物给他换上,手指不小心触到他赤裸的肩膀,那少年反应奇大,剧烈地一缩,露出警戒并着痛恨的神情。凤狄又被他吓了一跳,到底忍不住脾气,急道:&ldo;你干吗?我又不是要吃人!&rdo;少年没说话,自己飞快把衣服穿好。他身量修长,却比凤狄瘦许多,那衣服十分宽大,松垮垮的,越发显得他清癯如削。湿漉漉的长发是散开的,斜斜拢在一边,露出一个雪白的侧面,鼻梁挺秀,睫毛长翘,俊秀得像个女孩子。凤狄先是翻了个白眼,但见他长得漂亮,心里又忍不住想与他亲近些,正要说话,忽听他低声开口道:&ldo;你不是说是你师父带我来的么?你师父在哪里?&rdo;声音略有些沙哑,却带了一丝慵懒,撩人得很。凤狄在肚子里抱怨一声,不太喜欢他这种不客气的态度,嘴里却道:&ldo;你……你跟我来。&rdo;芳准正在屋里看书,见凤狄带着那少年来了,便放下书,微微一笑。&ldo;醒了?你身上受了许多伤,我替你治了一下,现在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rdo;少年还是不说话,双目亮得惊人,定定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忽然上前一步,道:&ldo;你就是青灵真君?&rdo;芳准一愣:&ldo;不,我是……&rdo;&ldo;我师父是芳准真人!你乱说什么?&rdo;凤狄向来护师,赶紧跳出来澄清。少年眸光微动,垂下头,又道:&ldo;那……请问真人知道青灵真君在何处吗?&rdo;芳准摸着下巴,将他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一阵,道:&ldo;青灵真君虽然设殿玄洲逍遥山,不过很少待在那里,他向来是居无定所、四处云游的。我看你的样子,似乎并不认得他,找他何事?&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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