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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当然。”他面露微笑,“与我想象中分毫不差,猊下。”
“王。”西杜丽的声音自耳畔响起,“这些是今天亟需您处理的政务。”
吉尔伽美什看着再度高过自己头顶的泥板堆,像是一条长长的人造山脉,挡住了他看向西杜丽的视野。
片刻过后,他才在沉默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们该在农田里种庄稼,而不是泥板。”
“您还有心情开玩笑,真是太好了。”尽管看不到对方的脸,吉尔伽美什还是能凭借那冷静的语气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另外,埃安那的长老会议又派来了一位使者,想和您商议埃安那下个播种季的行省税归属权,以及伊什塔尔大人的新要求……”
“没有什么好商议的,让那个杂种滚回去告诉沙鲁金和那个废物女神,本王允许那个丑陋的建筑出现在乌鲁克境内已经是最大的宽恕,不要像北方那群未开化的蛮人一样不知礼数地渴求更多。”
“客观而言,之前埃安那的行省税一直是归在红庙名下的。”西杜丽的语气里没什么情绪,“当然,一切以王的意愿为优先,我会如实向使者传达您的话。”
只有拿到手的才能被称作礼物——这句话莫名浮现在吉尔伽美什的脑海中。
那是缇克曼努的教导……他记得很清楚,那年他十四岁,尚需仰头看她,缇克曼努的相貌与如今一般无二,但当时她在他眼里还是老师,而非女人。
“意外的平静啊,西杜丽。”他从人造山脉上取下一块泥板,“本以为这几天你会失魂落魄到无心工作,目前来看干得还不错,本王可以收回以前的一些评价。”
“感谢您的赞赏。”西杜丽回答,“其实您以前的评价并没有错,过去的我太依靠猊下,以至于从来没能真正地独当一面……现在猊下离开了,我只能学会依靠自己。”
“胆子也变大了不少。”吉尔伽美什评价道,“可惜,若要不着痕迹地讽刺你的王,这番措辞还不够聪明。”
“……请您恕罪。”
“你确实该请罪。”不过也不能完全怪她,毕竟她的老师在这方面也没好到哪儿去,“算了,告诉那个杂种本王允许他后天觐见,具体时间等今晚再定。”
“是。”
吉尔伽美什恍惚了很久,才意识到对方不会回答说“感谢上天,你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一个多蠢的决定”,此时向他汇报工作的是西杜丽——而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她扔掉了那枚圆筒印章,然后毫不犹豫地朝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离开了他,也离开了这个国家。
距离缇克曼努离开已经过去了一周,经过混乱的交接期后,她留下的工作也各自有了继任者,处理政务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太难的事,这个国家依然在稳定地运行着……
然而,很多地方终究还是变了。
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但多出来的工作需要十几个人才能勉强补足,人手增加了,工作的时间也延长了,所有人都像工蜂一样忙碌,处理的工作总量却没有变化……
西杜丽和塔兰特,他们已经算是在能力上最接近缇克曼努的人了,可即使是同样的决策,他们也很难处理得像她那样好。
“这不仅仅是能力上的差距,王。对我们而言,这些不过是繁琐的工作,对猊下而言却是生活的意义。”他仍记得塔兰特疲惫的神态和语调,后者已经连续三天能睡上一个好觉了,“没有人能像猊下那样永远对自己的职责满怀热忱,即使是您。”
说到这里,塔兰特的下颚肌肉猛地紧绷了起来,吉尔伽美什看得出他在劝自己忍耐,可惜他的脾气不允许他这么做。
最后,塔兰特僵硬地把话一点点从喉咙里抠出来:“在作为一个女人之前,她先是卢伽尔之手,乌鲁克的宰相,王。”
话音刚落,塔兰特的脸在他的脑海中倏忽融化,变成了另外一张脸——一个女人的脸,曾数次出现在他的梦中,他从未像渴望她那样渴望过别的事物。
那张脸轻声呢喃着,声音低沉,有如哀悼:“沉默乃君王之友,语言则好比利箭,一旦射出,便覆水难收……我曾告诉您,卢伽尔,一切已经覆水难收了……”
咔嚓——某种古怪的声响唤回了吉尔伽美什的神智,他后知后觉地低下头,手中的泥板上已经出现了大片的裂纹,像是旱季时干涸的土地,吉尔伽美什松开手,泥板啜泣着裂成了两半,那些落在掌心的碎屑像是它的眼泪。
“王?”泥板山脉的另一侧传来了西杜丽试探的声音。
“没什么。”他若无其事地回答,“你和塔兰特最近应该在忙重造河渠的事情?”
“是,无用的旧河渠已经填平了,开凿新河渠的工作从昨日就已经开始了。”西杜丽回答,“不过猊下留下的手稿并不是完稿,其中有几条渠道她还在斟酌,目前的打算是先修已经确定的,在开凿期间再决定最终保留哪几条。”
吉尔伽美什感到了一丝焦躁——自缇克曼努离开后,他一直在说服自己,这根本不算什么,以后不会再有人顶撞他了,他只会过得更自在。
但这种自我说服是很无力的,缇克曼努奉献给乌鲁克的时间比他登基的时间都长,这个国家的每一处都有她的痕迹,提醒着他那位卢伽尔之手曾存在于此。
梦醒时分,他偶尔还会闻到她的香气——那是她耳后涂抹的香膏的味道;感受到她的体温——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的他还很小,即使两个人分享一张被子也不会嫌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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