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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直没有想到一个月后再见到高洁,会让他更加烦躁。
高洁将他们约去他们办公室附近绿地中央的咖啡馆里,咖啡馆叫“灰烬的光”,装修也是一片灰色。
他在一片灰色的尽头看到了高洁。
在夜宴当晩离去时,高洁留给他最后的印象是一个揺揺晃晃的背影,弱似风中柳枝,一吹即败。这时的高洁却不是当初的样子,从表情到状态,都很安定,也很镇定。
她又穿回了宽敞得看不出腰身的长裙,低调的大地色,缀着低调的碎花,长裙外披着褐得很朴素的针织开衫,衬出脸上肌肤的洁白柔腻。她将头发全部梳到脑后盘起打了松松的髻,道姑一样简单,但是由此露出了整张面孔,更能看清楚她此时此刻的神情——她正望着窗外微笑。
于直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才发现她坐在一扇落地玻璃窗前,窗外就是绿地,有几个六七岁的男孩子正在夕阳下踢球。她看得很专注,阳光落在她的眼睛里,从于直的角度看过去,像是闪着熠然的光点,一闪一闪,仿佛藏在灰烬深处的宝石,被拨开灰烬后,重焕光彩。
这样的高洁,于直像是见过,也像是没有见过。她似乎过得还不错,这个认知让他在原地停驻,累积的情绪不断翻涌。
卫辙戳他的肩:“走啊你倒是。”
高洁已经扭过头来,看到了他们,她竟然还友好地朝他们笑了笑。
是卫辙起头走到了高洁跟前,于直跟在后面。高洁站了起来,在他们开口前,对着卫辙打了个招呼:“您是卫总吧?”
卫辙瞅一眼一直跟在他身后,脸色又绷紧的于直,朝高洁挺友好地招呼:“是啊,是我。”
高洁领首,抱歉道:“不好意思,其实我只想找于直一个人,把您一起叫出来,实在是万不得已。”
卫辙闻言略为诧异又隐隐佩服,他不太意外地看到于直的脸色开始变得铁青,便在临走前打个圆场:“没事儿没事儿,反正等会儿也没什么会,那你们好好聊,我去找人吃顿饭。”讲完将于直一按,压他落座到座椅上。
等卫辙离开后,服务员过来问于直有什么需要,于直口气不善地说:“白开水。”
说完摸出衣兜里的烟盒,堪堪打开,高洁清了清喉咙:“不要吸烟,好吗?”
于直眯了眯眼睛,神态挟带隐隐的怒,高洁看出来了,正因为看出来,才更忐忑,她想让自己尽量再平静一些。一个月以前夜宴上和她摊牌的于直,都未曾让她这么惧怕,那时候她对他有些恨、怒和怨,升腾的恨、怒和怨也是一股难解的勇气,化解了她的怕,当恨、怒和怨消解后,剩下的只有愧和怕。
时至今时今刻,高洁才恍然觉悟,孤雏和孤雏也是不一样的,她没有足够气力与对面这一只试比高低,更不用说比翼双飞。遑论面前的于直和当日是不一样的,她从来没有见过他时常微扬的嘴角抿得这样紧,绷起来的愤怒毫不客气地熊熊燃烧。但她还是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心里在说,孩子给我一点力量。
于直收起烟盒:“说吧。”
他看着高洁低下头,从身边的包里拿出几份文件,放到桌面上这时候他的白开水也被送了上来。
“这是什么?”他蹙起眉头。
高洁将头抬起来,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且坚定,她开口的声音也变得有力起来:“于直,我要麻烦你一件事——请和我结婚。”
好像听到了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于直的眉毛跟着高洁落下的话音一动,挑起的角度几乎就是在表达嘲讽和不可思议。他目光灼灼地瞪着高洁,自昨日始,今次见面,高洁可能会说的话,他不是没有忖度过,根据她的性格,根据他和她各自的情势。但他没想到她居然会是这样一句话,按照高洁的性格,按照目前的形势,她应该绝无可能和立场提这种要求。
高洁的下一句话又像一道惊雷,劈停了于直差一点要开口的嘲讽。
“不会麻烦你太长时间,一年就可以了。我怀孕了,我要生下这个孩子。”
灰蒙蒙的咖啡馆灰暗至极,临窗的亮光晃动在高洁的面孔上,明暗参半。于直瞪着将背挺得笔直的高洁,她微台着下巴,以前不曾明晰过甚至是矛盾的目光,正明净以及固执地迎视着他。有一点乞求,更多的是较量,已经没有了矛盾,也丝毫没有退让,甚至在逼视着他。
这无疑在宣告高洁所叙述的是事实,不是虚假的借口。于直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然后,他反应过人的思维在这瞬间停滞了,他嘲讽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凝固在脸上,灼灼的目光也渐渐变成了骇异,也不由自主地从高洁坚定的小脸上往下移动,在她的身体上估量,骇异转变成想要确认真相的探索。
于直第一次面对一宗事故无法有任何及时反应和认知,他有一点糊涂,有一点惊异,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统统让他不能对此做出任何语言和行动上的反馈而高洁连珠炮一样继续着她的话题,好似本来也不准备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紧接着就把一切该解释该叙述的都叙述清楚,公事公办的口气就像在和他谈商务合作:“这里是几份文件。一份是我放弃于氏家族和盛丰任何财产的公证书,我签名了,也有公证处的公章;一份是离婚协议,就财产分割同题写得很清楚,我也签名了。我只有一个要求,我是封闭抗体阴性,我需要你和我去医院,用你的血救这个孩子。我不想失去他,但也不会再麻烦你其他事。这里还有一份就是医院的诊断书,还有封闭抗体治疗的时间和流程,第一次治疗是下周一早上十点,预约了市一医院妇产科徐志华主任。“高洁讲完以后就站起身,她鼓起的勇气只能支撑她到此刻,于直在她身上游移的目光,在她看来,就像飞刀一样凌迟着她,提醒着她曾经的愚蠢、现在的无奈。她自觉无颜也无言再相见,却又不得不再相见。这个后果,是她必须拖着他一起承担的。念及此,她又增一分底气:“我想在治疗前和你注册,给孩子合法的身份。明天是周五,我问过你们这边的民政局,明天九点,我们在那边办手续。这些文件一就放在你这里,这是我的保证。我会遵守这些合同和声明里的一切规定,不会有其他的阴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有这个简单的要求。你就当一”高洁紧紧咬住唇,再松开,张开带着齿印的唇,说道,“和我用合同约定彼此的权益,最后合作一次,这次我没有任何欺骗,也不会带给你们任何权益上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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