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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珩允的声音清清冷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张辞水听得半知半解,拧眉自顾思索半晌,终于恍然大悟,一副崇拜模样叹道:“陛下您从未踏足河涧,竟能说得如圣驾亲至,属下佩服。”
宣珩允掀了掀眼皮,怪异瞥他一眼,一番话说得,既像夸人,又像骂人,亦属实难得。
涉政的门阀世家已经偃旗息鼓,甚至一蹶不振,倒是这些世代行商的大族,日渐猖狂。
“你这两日,往返于彩衣镇和铜元郡,可有发现?”宣珩允把手上毛笔放回砚台,以指撑头,肘骨支在扶手上。
张辞水稍一思索,赞道:“江左不愧鱼米之乡,当真富庶。”
“鱼米之乡,处处富庶。”宣珩允说得很慢,表情淡漠,“唯渔农饔飧不济、唯农户筚路蓝缕。”
张辞水愕然,陛下这两日当真是赖在娘娘的行宫了吗。
“方才一路过来所见。”宣珩允似乎听到了张辞水腹诽,难得同他解释。
张辞水兀自尴尬,突然他吸一口气,少有得反应快了一回,“江左的渔船、米铺皆姓薛,是铜元郡郡守的老岳父家。”
“嗯。”宣珩允低低应一声,叹出半口息。
奉化帝时,朝廷对待商户态度宽容,只要每年充缴上来的税收能够丰盈国库,其余一概不问,久而久之,放纵了这些远离京都的官员,任凭他们官商勾结,合伙敛财。
张辞水静静听着,他非谋臣,但也看得出,陛下要对远离中央的官商出手了。
“南巡车马还有几日到铜元郡?”
“两日后到。”张辞水回禀。
宣珩允不再言语,复又拿起那支略显普通的狼毫笔,颔首疾书。浓密似鸦羽的睫毛垂下,在那张冷白的脸上打下深青色阴影,不觉又阴翳几分。
一声风哨泣鸣,从半掩的雕花朱漆窗扇扑进去,吹得烛台上蓝色火焰一阵跳动。
张辞水行至窗前,欲合上那半扇窗。他刚在窗前落下脚步,一只黑羽鸟双翼收起,一头扎进窗里,稳稳落在张辞水肩上。
张辞水顺势合上窗扇。
他摸了摸鸟脖子上那一圈软羽,后取下鸟腿上的信筒,取出里边信笺,黑羽鸟煽动双翅,落在一张屏风上。
张辞水走至书案上,奉上信笺。
宣珩允收笔,接过信笺漫不经心一行行看过,面上并无波澜,只是将信件凑近烛台时意味不明低笑一声。
一阵烟灰气从火光中腾起,迅速弥散。
宣珩允接过锦帕擦净指尖,扫了眼案上书好的诏书,“传令铜元郡,此番南巡,命大理寺少卿崔司淮为钦差,彻查大宛官商勾结、打压小商农一事。”
“命其两月内,肃清所有族商垄持一方之恶状,还坊间小商农自由营商的环境。”
张辞水骇然。陛下要崔司淮来做这件事,崔少卿自己的背后就是崔氏茶铺,他不禁心想,陛下此番是在考验他、还是惩罚他。
崔钦差手中的“尚方宝剑”若想落得服众,这第一刀必然要砍在自家身上,他唯有惩办崔氏不留情面,往后动作才能令其他族商心服口服。
陛下这是在惩他暗自对江左奏书动手脚。近日朝中,崔少卿风头一时无二,人人羡叹手段雷霆的元启帝唯独对他,轻罚轻放。
这哪是轻罚轻放,张辞水苦笑,陛下这是要看他挥刀自残以证衷心。
“是。”张辞水不敢多嘴,垂首领命。
“崔司淮是锋芒正盛的利剑。”宣珩允突然开口,张辞水一怔,但他又未再继续说。
想到崔司淮擅自截留江左奏书,暗自护送楚明玥出城等一系列目无天子的狂妄行径,宣珩允咬了咬牙根。
虽是把好剑,可若是持剑的姿势不当,剑刃怕是会伤到执剑人。天之骄子行风顺水的久了,会忘记顶上尚有龙威。
宣珩允闭了闭眼,闷闷吐息,开始觉得姚远那混账东西去得也太久了。
他端出最大的耐心处理完此行南巡所要处理的朝政,凝聚一身的君王气顷刻散尽,现下倚靠在太师椅里的人,眉宇之间显出深深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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