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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远行一月余,终于返京,国公府从一早便开始准备,到了夜晚时,几乎是张灯结彩,堪比年节。容华长公主本还叫来两个戏班子,打算用完晚膳之后,再与世子一道看几出戏,后来考虑到世子一路舟车劳顿,须得早些歇息,又叫人都散了。洗尘的宴席也是增增减减,最后只留了世子素来爱吃的菜肴。但世子大约真的是路途辛劳,并未用多少饭菜,倒是比平日里多饮了几杯酒,席到一半,便向长公主与裴国公告退了。他一走,裴国公也放筷离席。长公主倒未不悦,只问身边的崔嬷嬷:“不是说江南一事办得颇为顺遂?”崔嬷嬷在旁恭谨道:“世子回府前入宫见了陛下,会不会……是陛下提及了与昭和公主的婚事,世子不满意?”世子向来神色淡淡,叫人难辨喜怒,但今晚的确看得出颇有些心不在焉,脸色略沉,且格外少语。容华微微敛目,沉吟片刻,道:“让昭和多与他走动一些,他是个性子寡淡的,总要捂一捂才能热。”话音刚落,便有人疾步到她身前,小声禀道:“长公主,世子爷……去工部了。”一路赶路回京,顾飞原以为今夜总算能好好睡一觉,不想家宴不到半个时辰,裴宥便一脚跨出,径直往府外去。这么大晚上,竟然是要去工部。虽说离京这许久,工部积累了不少公务,可……顾飞想劝,可一见自家世子那个脸色,顿时什么话都不敢说了。竟是比入宫之前更加冷沉。他心下打鼓,一路跟着骑马到了工部,抢先一步进去点亮了烛灯,见裴宥大步到桌案前开始处理公务,抹了把额上的薄汗,退守在门外。裴宥返京第一日,徒白是定要前来禀报的。只是裴宥今夜居然在工部,已经让他意外了,更让他意外的是,他进门禀报前,顾飞居然踹了他一脚。“别怪我没提醒你。”他用极低地气音道,“谨慎些。尤其是跟那个……温姑娘……有关的事儿。”说到“温姑娘”时,顾飞气音都没了,直接无声地用嘴型代替了。徒白莫名其妙地睨他一眼,抬脚就进去了。顾飞轻哼一声,不听老人言,就等着吃亏在眼前罢!这几个时辰他别的事情没干,净琢磨世子这些日子为何情绪如此异常了。返京这一路的他无迹可寻,毕竟徒白的密信里报了些什么,他无从得知。可今日……世子怒得连马车里的茶具都掀了。思来想去,可不就是在碰到温家那位姑娘之后?当时那姑娘怀里抱着个小公子,身边还跟着个大公子,郎才女貌其乐融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齐整整的一家人呢。所以……虽然极为地不可思议,极为地不愿意承认,但顾飞还是觉得,他家世子……似乎、好像……是在拈酸吃醋?-徒白当然不会这样认为。虽说他自小被当作暗卫培养,人情世故比起常人略有欠缺,但察言观色又是他所擅长的。此前他亦觉得裴宥对温凝或有不同,因此那封“温姑娘议亲”的密信递出去时,对于该用什么颜色几番犹豫。但最终裴宥给他的回信,只要他查明温府酒坊的银子来源而已。对于温凝议亲一事只字未提。因此之后温家的家事他便不再多禀,只报了些京中要事。此番他来回禀,更不会提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哪需要顾飞提醒的“谨慎些”。裴宥已升官至侍郎,在工部有独立的办公隔间,加之此刻深夜,整个工部唯有他一人而已,徒白同在清辉堂的书房里一般,直接回禀。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江南一案带来的朝中动荡,两江总督的动向。接下来回禀了李谙的动向,这些日子查来的宜春苑的消息。甚至裴宥离京之后,工部的一些动态,也捡着看来有必要的,禀了几句。裴宥的桌案上堆满了公文,他似乎不觉疲累,烛光下侧脸清俊,薄唇轻抿,徒白禀一句,他“嗯”一声,遇到疑惑多问几句,与往常无异。禀报结束,徒白照例等着裴宥的下一步指令,那厢却迟迟没有动静。徒白抬头,便见他阒黑的眸子正望着自己。他心下一凛,忙垂下眼:“公子可还有何吩咐?”裴宥像是笑了:“我离京前给你的任务为何?”徒白莫名觉得他是被自己……气笑了?难得的背上沁出一股汗意,忙道:“公子,温家酒坊一事,徒白已查出,既不是温家大公子出资,亦不是温家二公子出资,而是温家那位姑娘出资。只是她的银子来源,因时日已久,目前只查到她当过许多首饰,且或许与一家地下赌坊有关,但还未及明确,因此未向公子禀明。还请公子再给徒白几日时间,徒白必将来龙去脉查得一清二楚!”“还有呢?”徒白眨眨眼,还有……,!他突然想到顾飞刚刚那无声的三个字,瞬间心下透亮。“回禀公子,温姑娘择婿以来,考虑过三位公子,一位是大理寺丞家的曾公子,也正是屯田司的郎中曾绪,一位是吏部秦尚书的侄儿秦羽,还有一位是京中富商燕礼,亦是云听楼等几家酒楼的老板。其中见过曾公子与燕公子,曾公子是温大人相邀,于府上相见,并无下文;而燕公子,相约于府外,云听楼见过一次,又于今日相约于天山池。”徒白禀事,向来简明扼要,不报过程,只报结果,还是头一遭将事情说得这么详细。只觉书案前的裴宥情绪越来越淡,淡到他察觉不出自己所禀的内容到底是不是他想听的。但话已至此,他也就硬着头皮将最后一句话说完:“今夜温家一番商议,五日后,燕礼上门提亲。”顾飞连番好些日子没有好好歇息,实在累极,听着里头一时停,一时起的声音,具体说些什么当然是听不仔细的,但便是如此,才更让人犯困。最后竟真的迷迷糊糊打起了屯儿。一直听到嘎吱的门响,见到徒白黑着一张脸出来,一个激灵站起来。也不等他问两句话,徒白就一个窜身先走了。再侧耳听屋子里。静。死一般地静。良久,久到顾飞几乎又要靠着门睡着,里头突然传来一声叫唤:“顾飞,上冰鉴。”冰鉴?他蹭蹭被夜风吹得有些凉的手臂,这才五月,上冰鉴?更何况,这是在工部,不是国公府,哪儿来冰鉴?裴宥似乎也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开了门,抬步就走。这是今日的第二次,滴水不漏,运筹帷幄的裴大人,给了仿似完全不经大脑的指令。-一连几日,顾飞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水深火热”。当然,王勤生也一样。他伺候了十几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公子。天不亮便出门,不到夜深绝对见不到人。回来之后便开始叫冰鉴。人在书房冰鉴就去书房,人在卧室冰鉴就去卧室。不到六月的天,恨不得将自己的屋子变成冰屋似的,每次进去都冻得打哆嗦,他仿似浑然未觉,冰鉴够了,才能安静地坐下来。人人都觉裴宥不对劲,却人人都说不出所以然。长公主还将顾飞和王勤生都叫去问了一通话。顾飞心里有那么点揣测,可哪敢擅自在长公主面前妄言,只一脸愁苦地说不知世子怎么了。王勤生呢,凭着经验觉得自家公子似乎是憋着一股火,且这股火,从回京之前便已星星点燃,此刻有燎原之势。但这火到底因何而起,为何而燃,他进国公府之后对裴宥的事情知之甚少,哪里能晓得?一直到了第五日,这场酝酿已久的大火以猝不及防的姿态倾覆而来。那是一个看起来极为普通的清晨。顾飞照例在宫外等裴宥下朝,一见他便禀道:“公子,徒白在马车里等您。”徒白本该照例,每晚去清辉堂禀报,但他一早得了消息,终于将温家酒坊那笔银子的来龙去脉都查了个清楚。想到那日裴宥对此事颇为在意,便不等晚上,立时来报。“公子,那笔银子,原来是温姑娘当了首饰得来五百两,之后于春闱放榜之前,去地下赌坊下注,押柳晔二甲进士,一赔十的赔率,赢得五千两。开酒坊时初步投入一千两,之后追加五百两。但酒坊经营困难,段如霜加入之后,温姑娘再次投入两千两,才叫浮生醉大放异彩。”裴宥一上马车,徒白马上回禀。夏季的辰时,天光早已大量,甚至阳光都有了几许热意。但落在裴宥脸上,并没多少颜色,甚至被他面上的神色连带着透出几分冷意来。他闻言没有多少波澜,取下官帽,问:“她于哪日下注,又于哪一日取走赌银?”徒白刚刚还笃定的心顿时掉下去。他……并未查得如此细致。“公子!”因着他的来历,裴宥嘱过在他面前无须下跪,可徒白此时毫不犹豫就跪了下去,惭愧道,“徒白大意,并未询问,请公子责罚!”裴宥却像早料到一般,并未说什么,只低头捋了捋袖襟:“带我去那赌坊。”辰时,长安街已经开始焕发一日的生气,人来客往,愈渐热闹。徒白此前都是暗访,并未直接与那赌坊的掌柜接触,是以一行人到了赌坊,将那掌柜押来问话的时候,掌柜的尤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何事。只他那赌坊是地下生意,来人一见就是当官的,当然不能实话实说,一口咬定并未开过什么局,更不曾有什么人拿五百两来押二甲进士,赢了五千两。换在平日,裴宥或还与他周旋一番,但近些时日他不仅燥得需要冰镇,更燥得没有丝毫耐心,平静无澜地靠坐在太师椅上:“既是长了根只会撒谎的舌头,这舌头,不要也罢。”摆摆手。,!顾飞马上上前将他往外拖。那掌柜的敢经营地下赌坊,在京城也是有门路的,朝廷里的要员不说认了个全部,也八九不离十。这位瞧着面生,才敢放声敷衍。可对方如此嚣张,上来就敢用私刑,他连忙认真瞧去。这一瞧,险些腿软跌在地上。刚刚眼拙没认出,也实在是对方太过低调,这有许久未出现在长安街头。这位岂不就是……一年前家喻户晓的六元及第的状元、国公府的世子爷、如今的正三品工部侍郎裴宥?披风下上朝的官袍都未脱下呢!真是该死!“裴大人!小的招!小的知道!”他当即顾不上什么赌场不赌场,得罪了这位,一样是没命!裴宥一个眼神,顾飞便停下。掌柜的立刻磕头道:“裴大人,一年多前的事儿了,小的实在记不清,那人是什么时候拿五百两银子来下的注!但他兑银子那日小的记得很清楚,正是您中状元游街那日!放榜没多久他就带着小厮来兑银票了!”裴宥正身,周身的气压沉下来,黑色的眸子盯着他:“那人长什么模样,还记得么?”“长得……长得唇红齿白,瘦瘦小小……”幸而那个注下得够偏,赢得够运气,令他印象深刻,掌柜的毫不犹豫道,“还带着个小厮,小厮也是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掌柜的曾听闻国公府世子,风光霁月,温润如水,可不知为何,他瞧着,那双眼寡淡凉薄,绝不是好相与之人。此刻他明明照着他的意思说了实话,他脸上却又添了一分阴沉,直直朝他压下来,唬得他两股战战,跪都要跪不住。“大人明鉴!小的所说绝对属实!当日正逢京兆府温大人带兵前来查搜,那两人见机逃跑,在场很多人都瞧见的了!”唇红齿白的赌徒。细皮嫩肉的小厮。放榜游街当日。京兆府前来查搜,两人见机逃跑。裴宥阒寂的眸子盯着那掌柜的嘴一张一合,猝然一声低笑。好啊。好啊。原是如此!他倏然站起身,大步往外走去。赌坊内冷清,一出门,烟火气扑面而来,却并未驱散来人周遭的冷凝。徒白与顾飞紧随其后,不由对视一眼。两人都从裴宥的神情中知晓他是从刚刚那掌柜的三言两语中堪破了什么。可到底堪破了什么,他们却……完全想不到。只见疾行的裴宥突然步子一顿,侧首问徒白道:“这些日子你在温府,观温凝与她的侍女菱兰,关系如何?”徒白一愣,不明裴宥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答道:“情同姐妹。”随之裴宥嗤笑一声。两声。又一声。一连三笑。真是场笑话。天大的笑话!她去宜春苑,不是为了堵他,而是有着不为人知的图谋。只是恰巧碰到他,顺势做戏一场而已。她于放榜当日女扮男装,来这地下赌坊兑银子,被京兆府逮个正着,仓皇出逃,狼狈地躲在竹筐下,被他撞了个正着。她根本不曾当真打算榜下捉婿,乃至在被他撞上之后假意装作是在门外守着他。甚至他们最初在云听楼的相见,她给贴身侍女的一个耳光,都不过是刻意做给他看!尖酸刻薄是假,榜下捉婿是假,倾心痴恋是假。她待他又有什么是真的?在裴宥体内压抑了十数日的那团火,如突遇疾风,连根窜起,毫不犹豫地将他保持了二十二年的理智与克制焚烧殆尽。而跟在他身后的顾飞和徒白却觉得,前面的世子爷像巨雪骤降,浑身上下都透着森森寒意,几乎咬牙切齿道:“去给我把温凝弄过来!”:()权臣的在逃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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