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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令见到桓熙,施令后问:“家君命小将请问桓刺史,何日启程赴陈郡?”桓熙道:“六月初即起行——令尊是否要回建康搬取家眷一道往陈郡?”慕容令见桓熙这么说,心下略定,说道:“小将今日在子城见到冀州陈刺史,陈刺史言语中似对小将父子犹有疑忌,不欲家君出任豫州司马——”桓熙不待慕容令说完,拍案怒喝:“陈操之,他何敢干预我豫州之事!”慕容令小心翼翼道:“只恐陈刺史在大司马面前进言干预——”桓熙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强自保持风仪道:“宾徒侯率先归附,忠心可嘉,我父岂会听信陈操之谗言,汝不必多虑,尽快准备行装等候启程吧。”慕容令唯唯称是而退。桓熙待慕容令走后,便去见父亲桓温,父亲一向对陈操之言听计从,陈操之若要阻挠他征辟慕容垂为司马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这个陈操之是他死敌啊,不但从他手里夺去了鲜卑公主,现在还要阻挠他任用才智之士,陈操之的居心可想而知了,就是担心他有朝一日承继大统后对其不利,所以现在是千方百计要阻止他壮大势力,更想蛊惑他父亲桓温另立世子——桓熙一路往内院去,一路咬牙切齿,沿途那些仆婢见到世子之般面容扭曲的样子,都是心惊肉跳,避之不及。桓温在素帷低垂的方堂广室处理文书公案,桓温近年精力不济,一应军政要务的文书处理皆委任袁宏和王珣,只有一些重要文书才自己审阅——桓熙进入素帷广室,见李静姝抱着桓玄也坐在一边,略一迟疑,还是上前禀道:“爹爹,儿想下月初启程赴陈郡,爹爹可有什么要嘱咐的?”桓温开口便道:“熙儿,慕容垂不能为豫州司马,为父举荐孙元之子孙珍为豫州司马,孙元曾任故燕兖州刺史,在前年北伐时起兵相应,忠义可嘉,孙珍亦知兵,且年富力强,可以重用。”桓熙一颗心如坠冰窖,随即怨恨爆发,冷笑道:“这是不是陈操之向爹爹建议的?爹爹对陈操之就这般言听计从吗!”桓温听儿子言语放肆,腰杆一挺,喝道:“你是这么和我说话的吗!”桓温积威甚重,桓熙叩头道:“爹爹恕罪,儿亦是一时愤激,口不择言,只是儿早已对慕容垂说过辟其为豫州司马之事,今无故更改,既失降人之心,且匹夫犹不食言,况我贵为世子,请爹爹体谅。”桓温腰板塌下来,他知道儿子与陈操之有怨隙,这很让他为难,陈操之即便有忠心,奈何桓熙成见已深,定然不会要陈操之辅佐,君臣不和,必致祸乱——桓温叹了口气,取案头一封书帖递给桓熙,桓熙俯首在地,没有看到,未及时来接——小桓玄从母亲李静姝怀里挣立起来,从桓温手里接过信走到桓熙跟前,脆声道:“大兄,爹爹让你看的。”桓熙抬起头,接过信,听得桓温道:“这是郗嘉宾的信,你看看。”桓熙展信一看,郗氏的书法自成一家,但桓熙无心欣赏,只见郗超信中写道:“——垂勇略过人,世豪东夏,顷以避祸而来,其心其止欲作冠军将军而已哉。譬如养鹰,饥则附人,每闻风飚之起,常有凌霄之志,正宜谨其绦笼,岂可解纵,任其所欲哉——”桓熙心道:“为何陈操之一来,郗超的信也就到了,定然是陈、郗二人在建康就谋划好的,主谋者陈操之也,可恨啊。”说道:“爹爹,郗侍郎毋乃危言耸听,慕容垂若真有这般强悍,何以在邺城被逼得无容身之地,要逃到我大晋避难?”桓温没心绪和桓熙争论这些,说道:“不必多言,慕容垂是鲜卑人,有勇略,陈子重、郗嘉宾皆建议莫要使其领兵,凡事谨慎总是对的,豫州司马何人做不得,何必非要慕容垂?好了,你退下吧。”桓熙额头青筋暴绽、左颊箭疤坟起,苦苦压抑自己的狂怒,负气重重磕了几个头,一声不吭退出。素帷无风飘动,似为桓熙怨气所激——李静姝抱起桓玄,低声道:“将军,世子极是怨愤啊。”桓温喟然长叹,说道:“熙儿这样的性子,如何能当大任!”李静姝不失时机地道:“将军有六子,岂无选择的余地。”桓温瞥了李静姝母子一眼,笑了笑,说道:“倾倾若早十年为我生子,岂不是好。”李静姝道:“玄儿聪慧,将军好生栽培,十年后不也成材了。”桓温苦笑道:“五年前,杜子恭、陈操之皆云我还有十年之寿,当时我觉得十年足矣,可以从容布置很多事,戎马倥偬,转眼五年已过去,还是有很多不如意之事,最可虑的就是熙儿与陈操之的怨隙,此事若不能妥善解决,我死不瞑目。”李静姝轻笑一声,说道:“将军若担心陈操之不能为世子所用,那就将其贬斥或者干脆除掉。”说这话时,李静姝用手捂住小桓玄的耳朵,不让他听。桓温道:“你倒是果决,陈操之负时誉之望,北伐功劳杀人三策桓熙出了素帷广室,憋着一腔怨气来到陈操之、冉盛居住的客舍,立在庭下喝道:“陈操之,出来见我!”陈操之正与冉盛在灯下相谈,听到桓熙无礼的大叫,起身缓步走出,彬彬有礼道:“世子有何吩咐?”桓熙冷笑道:“别装作无辜的样子,我征聘慕容垂干你何事,你要阻我!”陈操之微笑道:“原来是这事,世子,请入内说话。”桓熙倒想听听陈操之如何巧辩,然后他直言羞辱之,冷哼一声,大踏步入内,按膝跪坐,横眉立目,等着陈操之向他解释——陈操之好整以暇,端着茶盏抿了一口,徐徐放下,却不给桓熙敬茶,说道:“世子既已向桓公问过这事,那么遵命便是,还有何话说。”桓熙没想到陈操之是以这种藐视的口气与他说话,简直气炸了肺,怒叫道:“陈操之,你请我入内说话是为了羞辱我是吗!”陈操之道:“正是。”桓熙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张口欲言,却只发出“嗬嗬”的嘶哑声音,想挺身站起拔刀狂砍陈操之,双足却因狂怒而痉挛僵硬几乎不能动弹,但两耳并未失聪,陈操之的声音依然字字清晰:“汝何德何能,值得我辅佐?嵯峨山天落泉边,你没看清自己的嘴脸吗?你为何不去向桓公哭诉,说我陈操之羞辱了你?”陈操之露骨三问如三记大锤,重重撞击在桓熙胸口,桓熙几乎吐出血来,身子打颤站起来,指着陈操之道:“你,我,不死不休!”却不敢拔佩刀当场拼命——陈操之微笑道:“拭目以待。”冉盛看着桓熙踉踉跄跄走了,皱眉道:“阿兄是故意要激怒桓伯道吗?”陈操之道:“该解决一些事了,久拖与我不利。”冉盛问:“桓伯道盛怒而去,阿兄料他会有何举措?”陈操之道:“向桓公哭诉说我羞辱于他,请桓公作主处置我,此为下策;暗伏私兵杀死我,此为中策;弑父夺权,然后对付我,此为上策。”冉盛道:“那阿兄以为桓伯道将施行哪一策?”陈操之道:“桓伯道虽已毁容,却更看重颜面,他是不会向其父哭诉的,而且即使他说了,桓大司马也不会信,我怎么可能会说那种话!所以说桓伯道虽愚,也不会行此下策;至于弑父夺权,我料桓伯道无此决心和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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