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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凝没有心思琢磨裴宥那细微的变化,甚至在他面前演戏的心情都没有,手腕恢复知觉,她就匆忙往茶馆跑去。虽然知道有两个哥哥在,温庭春应该不会有事,但她还是担忧。上辈子这个时候他们并未出来听戏,也未听说茶馆失火。或者是当时她沉浸在要嫁给沈晋的喜悦中,有茶馆走水的消息也只是从她耳边匆匆划过,没留下什么印记。好在她回去的时候,父子三人都在茶馆门口,温阑和温祁正打算进去寻她。“爹爹!大哥,二哥哥!”温凝忙跑了过去。-因第二日便是除夕夜,菱兰在府中准备年夜饭,并未跟着出去,见到面上沾着黑灰,衣裳也有些烧坏的老爷和二位公子,惊惧地瞪大眼。待到与温凝一道回房,担忧地上下盘看温凝:“姑娘,你虽然看起来好好的,有没有哪里伤到?”温凝又把刚刚马车上对温庭春和温阑温祁的说辞对菱兰说了一遍。只道是裴世子身边的随从武艺高强,直接带他们从二楼跃到后院,所以并未沾到火星。菱兰自然又问了问如何会碰到世子,温凝也不嫌夜深,将茶馆里的事与菱兰都说了一遍,又与菱兰一起骂了一遍那拿她和裴宥的事编排成戏的人。待到躺下时,已经子时了。这夜过得颇有些惊心动魄,回来之后又与菱兰说了那么久的话,温凝该是又累又困才是。可她闭上眼,又是裴宥扣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后,一脸警惕地看着顾飞的模样。顾飞她也认得。和徒白一样,是他的左膀右臂,上辈子一直在他身边,是他的得力干将。他居然护小鸡似的不让顾飞靠近她?还有在长安街的小巷口,月光下那一闪而过的迷茫,回过神后骤然放开她的手。裴宥这是什么意思?该不会她其实已经露出什么破绽,他也在跟她演戏吧?温凝辗转反侧。而此时的国公府,裴宥也未睡下。他的书房里灯火明亮,未开窗,门亦是紧闭,因此屋内温度有些高,以至于大冬天的,顾飞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甚至有一两颗顺着脸颊滑下。裴宥坐在书案前,烛火就在他身侧,他面上却仍旧晦暗不明,轻轻睨着单膝跪在地上的顾飞。裴宥不说话,顾飞也不敢贸然出声,只觉他今日怕是闯了大祸。灯烛“噼啪”一声,裴宥眼眸渐沉,缓缓问道:“今夜你都看到什么了?”顾飞额头的汗渗得更厉害,一颗汗珠“滴答”落在地面。“属下……”顾飞从来知道这位世子爷并不是表面看来那样温煦儒雅,但骤然暴露在他森然的凝视下,还是让他倍感压迫,直接双腿跪地,磕头郑重道,“属下什么都没看到!”裴宥一手随意的放在桌案上,手里把弄着一把匕首,银制的刀鞘,上头是繁复却精致的花纹,一看便知不是凡品。他眼神落在上头的一朵莲花上,声音辨不出喜怒:“我问,从我离开厢房到离开茶馆,你都看到什么了?”顾飞的身子仍旧紧绷着,有些不明白裴宥问这话的意图。跟在裴宥身边这么久,他从未发现裴宥身怀武艺,也从未听人说过状元郎是会武的,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裴宥是有意隐瞒。可今夜茶馆走水,他情急之下带那温家姑娘离开,暴露了这个秘密,他这个眼睁睁看着地下属想保命,当然该表忠心,说什么都没看见。裴宥这么一追问,倒让他迷糊了。但裴宥不再有别的话语,沉默地睨着他。顾飞纠结一番,选择实话实说:“世子,茶馆走水之后,您就带着温姑娘离开厢房,但楼道拥挤,且一楼大面积着火,二楼也有些厢房已经燃着,您可能觉得从楼道下去不安全,便带着温姑娘沿着长廊走到茶馆后院那一块。”“属下担心您带着温姑娘从二楼下到一楼会有危险,提议我带你们离开,但是……”顾飞深吸一口,“但您拒绝了。自行带着温姑娘跳到后院,之后带她离开茶馆。”说完顾飞立刻磕了一个头:“世子,顾飞是世子的属下,世子说顾飞看到了什么,顾飞便看到了什么!”说完他以头抵着地面,并不起身。书房一时静默,无声的暗涌上下浮沉。顾飞不知裴宥在想些什么,只知那双眼没有再将视线放在他身上,但他仍旧觉得书房气压越来越低,他的审判也迟迟未到。良久,哐当一声,一把匕首落在他跟前。犹如一盆凉水从上至下,顾飞整颗心如坠冰窟。果然,世子爷……并不信任他。额头的汗止住了,背后的汗冷涔涔地贴在脊背上。顾飞盯着那把精致的匕首,咬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也只有以死明志了。顾飞捡起匕首,拔开刀鞘,扫一眼刀刃锋利的刀光,并未过多犹豫,闭上眼,举起匕首就往心口送。“慢着。”裴宥突然开口。,!顾飞手一顿,入了心口两寸的匕首生生停住。裴宥抬眸看他:“匕首赏你了。”顾飞的手这才开始发抖,冷汗后知后觉地往外淌。“回去包扎伤口罢。”裴宥淡淡道。顾飞收起匕首,重重磕了个头,起身离开。他才刚走,裴宥的眉头就轻轻蹙起,甚至难得地扶额轻捏眉心。第二次。皇宫落水是第一次,今夜是第二次。若说皇宫那次他莫名其妙地放弃赵惜芷,转而去救温凝只是偶然,那这次呢?这次同样,从听到茶馆失火,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扣着温凝的手站在长安街上。中间发生了什么也如那次在水下时一般,全然不知。仿佛一瞬被人夺了心智。“公子。”一声低唤打断裴宥的思路。裴宥看向窗户处:“进来。”徒白翻窗而入。“公子,查到了!”刚刚在茶馆,徒白听到赵惜芷说布匹给了身边的嬷嬷,便马上出去,连夜彻查,赶回来还有些微喘气。裴宥收起杂念:“如何?”徒白拱手道:“赵惜芷身边的李嬷嬷,有个侄儿名李谙,任职于府兵卫,半年前的确曾经拿着那匹天青色的流光锦去成衣铺做了一身衣裳,且事发当日,他并未当值。”裴宥的五指收紧,问:“他人何在?”徒白道:“新年休沐,他前日回老家探亲过年去了。但府兵卫最多只有七日连休,初四他便该回来了。”裴宥敛下长睫,指尖在桌案上轻敲,片刻,道:“盯紧一些。切勿打草惊蛇。”“公子放心。”徒白躬身欲退下。“明日。”裴宥突然道,“你与顾飞一道,将今日那茶馆的戏班子带到国公府来。”顾飞?“另,去查今夜茶馆走水是意外,还是人为。”徒白垂眸领命:“是。”-茶馆那出戏,竟然已经唱了有近半个月。几乎是新年夜宴之后没两日,外头就已经开始演上了!只是温家几个这些日子忙碌,竟无人注意到。年三十的年夜饭,因此吃得不算愉悦。虽然一大早温庭春谴人去打发那戏班子时,那群人已经不见踪影,可都演了半个月,还是年节前最热闹的半个月,恐怕大半个京城人都看过了。温凝自己是无所谓,从她计划着让裴宥厌弃自己那一刻,就没指望这辈子她有什么好名声。但温庭春向来在意这些,想到她爹爹不开心,她也愉悦不起来。其实那日夜宴回来,家人便问过她情况,她当时含糊其辞,没有老实交代。本以为温庭春会因此生她的气,不想饭桌上,温庭春并未教育她,反倒一反常态地问她:“阿凝,你坦白与爹爹说,对裴世子,是否当真全心托付,倾心以待?”不是诘问,不是责怪,语气相当温和。温凝一下愣住。温庭春这个语气,这个表情,她太熟悉了。她自小得宠,幼时的性子又有些无法无天,看上个什么经常无理取闹,非要不可。每当这种时候,温庭春就会问她:“阿凝当真想要?”只要她点头,再贵重,再荒唐,他也让她达成所愿。“阿凝,你若真想嫁裴世子,爹来想办法。”温庭春笃定道。温庭春的确是这样想的。他只此一女,是他的夫人拼了性命才生下来的,这十几年他如珠似宝,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嫁人于女子而言宛若二次新生,他总要让她嫁得合心。若她当真痴恋那裴世子到如斯境地,他愿意放手一搏。温凝却被他这话吓了一跳,忙道:“爹爹,阿凝没有!阿凝半年前便对他歇了心思,这次夜宴落水确实是意外,那戏台上的,也尽是胡诌……爹爹,你可问问大哥二哥,阿凝这许久都不曾再与那裴世子有过一丝一毫的关联。”温阑跟着点头:“爹,夜宴那晚我瞧着了,阿凝一直与段家的二姑娘相谈甚欢,不是那戏文中的巴巴跟着裴世子。”温祁拿起酒杯,挑眉道:“爹,这事恐怕是妹妹被有心人利用了。高门大户里人多事杂,且世子为官半年,听闻手腕强硬,想必难免得罪些人,用妹妹污他名声,给他添堵罢了。”温庭春锁着眉头,又望向温凝:“阿凝,爹爹虽不是什么一品大员,但在朝多年,你若……”“爹爹,我真不嫁他。”温凝急急道,“我温氏阿凝嫁谁都不可能嫁他裴宥!”这话可说得情真意切,她费尽心思,可别在温庭春这里栽了跟头!温庭春见她不似在撒谎,叹口气:“既是如此,便再好不过。今年是你娘仙逝十五周年,明日,你便去慈恩寺住些时日,替她祈福罢。”祈福不过是借口,明日初一,家中会有不少访客,这戏在京城唱了大半月,温庭春不想温凝被来人指指点点。温凝也明白。且去慈恩寺,在京城郊外,她岂不更自由?当下便应了。-,!往年的除夕,是国公府最热闹的日子。这一日长公主会出佛堂,与家人一道听几出戏,再和和美美地吃一顿年夜饭。国公府向来出手大方,这一日下人们也会源源不断地拿到好彩头,有时甚至比他们一年的奉银还多。今年世子回来了,长公主与裴国公早早满面容光,下人们也各个红光满面,只想着晚上可能拿到的大笔赏赐,就干劲十足。只是这戏才唱到第二场,向来温容大度的长公主猝然甩了茶杯:“放肆!哪里来的狗奴才,敢演这样的戏!”容华长公主生自皇家,年轻时甚至曾在嘉和帝身边辅政,与生俱来的皇家威仪唬得在场全部立时跪下,大气不敢出。不出半个时辰,戏班子被盘了个底朝天,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裴绍被揪了出来。长公主三言两语,逐裴绍及其生母柯氏出府,只余一个七岁的裴泠,念其年幼,留在国公府。哪怕近些年裴国公只去柯氏房中,但她到底只是一个妾,主母发话,而一旁的裴国公并未反对,事情也就这么定了。国公府的团年饭都未吃,柯氏和裴绍在主厅外磕头求饶,长公主嫌晦气,喊了裴宥回自己院子,裴国公看着满桌子饭菜,未多言语,自个儿回了书房。“恕之,你与那温家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母子二人用膳,崔嬷嬷备的小火锅,整个屋子里暖意融融,显得长公主这句问话也并不冷硬。但其实她余怒未消,想到那戏里竟将他堂堂国公府世子编排成什么“又又姑娘”,就气不打一处来。且这戏居然已经在京中演了半月之久,她手下那些人都是瞎的还是聋的?竟无一人发现!还是她久未出世,他们都当她的刀子老了钝了,不中用了?“儿子回国公府后,未再与她有过牵扯。”到底在国公府待了大半年,裴宥与她熟络了一些,替她倒了杯烫好的酒,“母亲若生气,倒是如了他人的意。”说起这个,长公主一拍桌,冷笑道:“竖子蠢钝,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母亲息怒。”裴宥将倒好的酒递给长公主。长公主见着裴宥待他愈渐亲近,心情又好了几分,不再提裴绍那一茬,一边用膳一边与裴宥聊了些工部的事情。到了裴宥欲离开的时候,才又道:“每年新年我都会去慈恩寺念经祈福,今年日头冷,我便留在国公府,你代我去罢。”裴宥黑色的眸子微微一滞,却不说什么,只答了声“是”。一直在身后的崔嬷嬷知道长公主这是要让世子出去,她好振振家风,顺道让这京城的百姓知道,国公府还是国公府,不是他们可以随意编排、看热闹的。只是这样的恶名,她不会让世子担着。待裴宥离开,崔嬷嬷给长公主捏肩膀的时候,试探着道:“公主,老奴看老爷今日都未用晚膳,老奴准备一盅汤送去书房?”长公主闭着眼,由着她给她捶肩捏背,并不答话。崔嬷嬷便又道:“公主,如今世子爷都回来了。您今日赶那柯氏走,老爷一句话都未替她说,这些年与她也不过是为了子嗣……”更何况,那柯氏也是当年公主非要给驸马纳的,现下世子回来了,柯氏也要走了,何必还……“不必了。”长公主睁眼,站起身往里间走,“今日这火锅吃起来怕是易上火,你稍后嘱人煮一盅消火的茶送到清辉堂去。”崔嬷嬷无法,只叹气应了声“是”。而此时应该回到清辉堂的裴宥,正被人拦在路上。裴绍跪在回清辉堂的必经之路,一见他就哭丧着脸求道:“大哥!大哥!我错了!我鬼迷心窍了!你行行好,看在我小你几岁的份儿上,饶我这一回罢!我再也不敢了大哥!”裴宥脚步停着,垂眸看这个跪在地上的弟弟,夜色太浓,看不清眸底的颜色。裴绍一把鼻涕一把泪,他怎么都没想到,这样一件小事,竟然直接闹到了长公主面前!他这个大哥一脸书生气,他以为他就是嘴皮子厉害,吃了鳖顶多找他理论几句,不想他竟不顾自己的脸面,将戏台子搬到国公府来了!一出手就直接赶他母子二人走。“大哥,是弟弟受人蛊惑,一时糊涂!大哥,你就原谅弟弟这一回罢!”裴绍也顾不得脸面不脸面了,他从小锦衣玉食,离了这国公府,还能怎么活?他那个爹爹,与他娘做了十几年的夫妻,与他做了十几年的父子,今日竟然不置一词!他只能来求裴宥了。裴宥却只是看着他,任他磕头也不言语。裴绍抬头,就看入他的双眼,黑眸浅浅,与平日的模样并没什么两样,只里面凉薄寡淡,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死物一般。裴绍的眼泪和哭嚎都止住了,裴宥的眼底却在此时露出一份极淡的,嘲讽的笑意。他抬脚,从他身前经过。走过去时,鞋底落在他的手指上,毫不留情的碾过去。裴绍愣得疼都忘了喊,回过神时看着他的背影大嚷:“裴宥!你就是个无心无情的疯子!”裴宥未回头,步履从容地走进清辉堂,略凉的风将这句话送到他耳边。他微扬了眉头。无心无情么?倒也不错。无论是王宥,还是裴宥,从来不是好相与之人。:()权臣的在逃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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