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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一只鸮鸟何尝不是这样?要是生在长安,那就是人人喊打,受尽恶名;要是生在豫章,倒有可能被娃儿捧在手心里。他刘贺当过王、皇帝、故王,如今为侯,由北至南,有谁能知道他的本貌?春秋倏忽,又有谁能记得他的本名?
他刘贺,又何尝不是一只鸮呢?
又过了一段时间,刘贺还到那瓜地边坐着,孙钟给他说起一桩怪事:
原来海昏城里慢慢流传开了一位新的鸮神。
这次倒不是三个少年了,就是一个人,脸上涂了油彩,有羽有鳞,活灵活现,从来只在夜里出没。据说,远看的时候,真像一只大号的、成了人的鸮鸟。
刘贺问,那他都干些什么?
孙钟说,这才是莫名其妙的地方啊。据说他别的不做,就做两件事:一件是在城里开了一座宅子,里面啥都不放,就放书简,山积海堆,垒到天上去,随便让人去看。听说他有时晚上也出现,在那念书、讲故事,只给娃儿讲,讲完还赏钱,一贯钱一贯钱地赏;另一件是大半夜的,强占了别人的炉子——不是炉灶,是那冶炼用的高炉——在那儿炼金。矿石、朱砂、煤炭,全是他自己准备的,火也自己烧,风也自己扇。据说炼出来的黄金,比太阳还亮,公鸡见了都打鸣不止。最奇怪的事情是,他做出来的金饼子,过两天,就到了穷苦人家的家里。那儿女多的、品行好的,就多一些,比如一角;那品行恶劣但吃不上饭的,就洒点金沫儿。当然也有例外,反正谁也说不准……可能他看谁的心更诚;也可能他就是胡来。
刘贺说,他夜里做这些事,官府不管啊?
这也是稀奇了,官府就是不管,反正也没人告状。有人就说,这鸮神是神仙显灵,尤其是那些百越,信得五体投地,已经开始学他在自己脸上画画……上次进城,我看着满城上下,到处都是鸟人。也有人说,那个不是别人,就是新来的侯爷,所以谁都管不着。毕竟我们只见他修了座城,从未见过他的真容。大刘,你也是国姓,你说呢?
刘贺只笑笑不回答。
孙钟不以为意,倒是苦笑着说,自从出了这件事,他再说起那三个鸮神的故事,反倒被人说成是假的了。难道要换个说法?给他们安个别的身份?
刘贺没回答,安静了片刻,倒是问他:如果这座山上还有其他人做墓,你会不会感觉被抢占了?
孙钟说没事儿,他只要瓜地这一片,要是在附近埋了个大人物,倒是更容易被人记得。
那天刘贺请他带着,再一次上了山顶。从山顶看下去,天阔云低,满目苍郁,东西北三侧都勾连着其他山峰,串珠成线,只南面一路俯瞰缭水如练。缭水是蓝的,自南而来的赣江水色清黄,双色混流,牵出一条长长的分界线,北入彭蠡大泽。
不需要仔细思考,只是凭借曾经十多年的日思夜想,他便能想象到在这座山上建一座陵园的样子。
但现在看过去,又忽然有了些不同。
孙钟一边大口大口啃着瓜,一边说,怎么,你也想有个后代当上天子?
刘贺笑笑,说,一点儿也不想。
那你想做什么?
写赋。刘贺说,写一篇还没写完的赋。
lt;图片txt无法显示.jpgquot;gt;鸮钮玉印,考古工作者探秘5年,最终正式确定墓主身份的依据,就是这枚玉印。它是墓中唯一刻有“刘贺”二字的印玺。关于上面到底是什么动物,多有争议,但公认这个形制至今罕见。
作者的话
雷克斯
作者
01-10
张敞刺探刘贺,《汉书》《资治通鉴》均有记载。关于鸮鸟一议,原文如下:“臣敞尝与之言,欲动观其意,即以恶鸟感之曰:‘昌邑多枭。’故王应曰:‘然。前贺西至长安,殊无枭;复来,东至济阳,乃复闻枭声。’”这段话和张敞前面各种刺探的区别都很大,让人印象深刻。更有意思的是,刘贺印做成了鸮鸟的样子。从现代人的角度看,那时候人们说话真是太复杂了。
玉具鎏金青铜三尺剑(阳篇上)
孙权曾经读过一卷《筑墓赋》。孙家本是个瓜农出身的寒微家族,就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下来一个要“当天子”的说法,所以一代代人都不大正常,醉心于聚众凶杀、以武犯禁。父亲一辈三人取字,取了三个“台”,所谓“在人曰三公,在天曰三台”,明晃晃的野心;到他们一辈则是“符”“谋”“弼”“佐”,凑齐了一套军队体系。他父亲在十几岁的时候,面对十艘海盗大船、百来把明晃晃的大刀,就敢独立船头,凭空指挥,吹出万马千军,吓得海盗四散奔逃。在这样的家学影响下,叔父弟兄当中,从来就没几个人能沉下心来读书。也只有孙权,从小对故纸堆有情愫,除了《尚书》《春秋》《史记》,还把家中那些尘封已久、从来没被正眼看待过的书简都扒拉出来,读过一遍。所以他还记得那篇奇怪的赋。那分明是一个人在谋划自己的大墓。可是字字情深,又多有隐语,有时讲的是墓,有时讲的分明是城,有时又成了记事,读得他莫名其妙,一头雾水。但也正是这样,才让它从诸多“之乎者也”当中跳脱出来,被孙权牢牢记在心里。从那时候开始,他就隐隐怀疑,这座记述中的大墓和他们家“当天子”的奇怪传闻有所关联。只是不论怎么研读,他也没办法发现那座墓到底在哪里、属于谁,只知道它厚费巨万,落到谁的手上,都能腾蛟起凤,紫气东来。他还知道,那座墓有一个小小的关窍——仿佛是留给后人的一则把戏。所以当吕蒙把他了解到的情况细细汇报完以后,他捻着胡髯,脑海中忽然嗡嗡作响。吕蒙看着眼前这位年少的江东新主,心中也起伏不定。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在吴郡,万万没想到他轻车简从,亲兵也带得不多,悄无声息地就来到了豫章。孙权未及弱冠,长相与孙策殊异,钟鼻厚唇,掌心有肉,任何方士看了,都说他能活很久很久。他喜欢用自己调制的染料,把胡子染成紫色,三日之内水洗不掉。鲁朝奉曾经问吕蒙,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染紫色?吕蒙不知。鲁朝奉说,周朝、秦朝、大汉,水德、火德、土德,人们看见紫色,还是想起…
孙权曾经读过一卷《筑墓赋》。
孙家本是个瓜农出身的寒微家族,就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下来一个要“当天子”的说法,所以一代代人都不大正常,醉心于聚众凶杀、以武犯禁。父亲一辈三人取字,取了三个“台”,所谓“在人曰三公,在天曰三台”,明晃晃的野心;到他们一辈则是“符”“谋”“弼”“佐”,凑齐了一套军队体系。他父亲在十几岁的时候,面对十艘海盗大船、百来把明晃晃的大刀,就敢独立船头,凭空指挥,吹出万马千军,吓得海盗四散奔逃。在这样的家学影响下,叔父弟兄当中,从来就没几个人能沉下心来读书。也只有孙权,从小对故纸堆有情愫,除了《尚书》《春秋》《史记》,还把家中那些尘封已久、从来没被正眼看待过的书简都扒拉出来,读过一遍。
所以他还记得那篇奇怪的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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