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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府的马车辘辘行过已经空无一人的长街,明绰歪着头靠在轿壁上,一直没有说话。
萧盈突然问她:“同桓夫人聊了什么?”
明绰“嗯?”一声,回过神来:“没有聊什么。”
说完,又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过于冷淡,像是在对萧盈耍脾气,便又补了一句:“聊了及笄礼。”
萧盈点点头:“日子还未定下吧?”
“母后会定。”
萧盈轻轻歪着头,打量了她一会儿:“你不喜欢桓夫人?”
“没有啊。”明绰打起了一点精神,“只是原先没什么交情,但桓姐姐将门之女,我很是心折。”
桓宜华持着世家女子的礼同公主攀谈时很无聊,反倒是听说城中走水,持剑指挥下人守家的时候,才更像是明绰听说的那个会自己骑着马去找心上人的女子。
明绰撇撇嘴,小声道:“便宜了袁煦。”
萧盈勾了勾嘴角,对于明绰这个态度已经习以为常。
“袁增上书,邓霄的旧部已清理干净了,荆州军没出什么乱子。朕准备早日把袁煦召回来。”
明绰没看他,过了一会儿才道:“他会被母后调走就是因为对皇兄太忠心了。”
萧盈垂了眼,理了理自己的袖子,有些答非所问:“桓夫人如此年轻,岂有一直独守空房的道理?”
明绰便“哦”一声。她看起来兴趣缺缺,不太想跟萧盈议论。可是等萧盈自己都不打算再往下说的时候,她又突然道:“召回来如何?皇兄要安插他进执金吾卫么?”
萧盈意外地抬眼,看定她。
明绰:“谢维不比舅舅,跟袁家半点交情也没有。皇兄把袁煦安排进执金吾卫反而是消耗他,使不上力的——我知道皇兄指望着桓家。”她似是知道萧盈要说什么,提前打断了他,“且不说桓家是不是真的已经心甘情愿接受了袁煦,就算是,大将军也很难把手伸到执金吾卫去。桓湛此次抗命,谢维早晚会想个由头发落他。皇兄不如稍安勿躁,现在袁煦留在荆州,比回建康更能牵制住一些人。”
马车停下来,萧盈什么都没说,掀开轿帘露出了脸。自从之前的事情以后,宫门守将一个都不敢啰嗦,赶紧放行。萧盈重新坐回来,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子,不知道是在想明绰说的话,还是在想别的事情。到上阳宫的路很快就要走完,明绰还是沉默着,起身准备下马车。
萧盈突然抓住她的手:“溦溦……”
“我不会责怪皇兄狠心。”明绰低着头,不等他说便把语速提了起来,好像这些话要是不快点说完,她就再也没有勇气说了,“无论最后是你胜,还是母后胜,我都会伤心。可该做的事情,你也不会因为我就不去做。既已入局,东乡都明白。”
东长巷的那场火,明绰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感想。他是为了替宋夫人出一口气呢,还是有心灭口?可能他自己也说不清,明绰也不想去问。他原本便是这样的人,还是不得不学会狠毒,明绰发现自己已经不愿意再想了。
发现母后毒害王执瑈那天她尚且还有心躲起来痛哭,彼时的眼泪仍未干,王执瑈在龙盘山上身子都还没养康复,但她已经不一样了。
明绰抬起头,视线与萧盈相接,轻声道:“皇兄还是想办法尽快把执金吾卫的虎符要回来。”
萧盈握着她的手指微微一紧:“朕……”
他想承诺一句什么,可是又无法说得出口。明绰最后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把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她不需要萧盈哄骗一般的承诺,谢拂霜绝对不会给他同样的仁慈。也正是如此,她还是希望最后胜的是萧盈。
明绰:“我只希望这一切都快点结束。”
在所有人都面目全非之前,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之前。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拼尽全力保住败的那一个。
她轻快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男装轻便,她整个人也显得更舒展了几分,在月下几步便走得远了。萧盈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在思量些什么。半晌,轻轻地掩上了轿帘。
“回含清宫。”
次日,太尉谒见。
谢郯来得非常早,自从陛下的陪读侍讲们散了以后,他已是许久没有这样赶个大早就来。这也是长沙王之乱以后他第一次见萧盈,上次天子摆驾太尉府,谢郯还病得人事不知。
一见他,萧盈便知当日含清宫“朝会”他来不了不是托词。谢郯满面灰败,深陷的眼窝却泛着病气的红,瘦得颧骨高高凸出来,连坐都坐不住,整个人是半躺在凭几上。见他进来,谢郯还动了动,微微表达了一个想要行礼的意愿,萧盈就赶紧上前一步摁住他的手:“太父别动!”
“老臣失礼。”
“太父身子还没好,有什么话要说,朕去太尉府就好了……”
谢郯摇了摇头:“老臣不敢。”
萧盈一时也无话,皱着眉头坐下来,给谢郯倒茶。
宋夫人身故那天,他是当真想下令杀了谢郯。可是一场大火烧过,他的愤懑似乎也被投进火里燃去大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在盼着谢郯死,可是谢郯一时半会儿又不肯死,如此在他面前苟延残喘,他却又在心中升起难以自控的痛苦。
同样是这个人,自小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把他搂在怀里给他喂药,在朝不保夕里,一次次地给他把天撑了起来。
萧盈别开了眼睛,掩饰住眼角一点泛红,但没有逃过谢郯的眼睛。他想到当日那句“逊位于谢公”,一时五味杂陈。他今日心中怀着戒备而来,天子若涕泪满面,巧言令色,谢郯反而清楚他又在玩弄心术。可偏偏是这么一点无声的动容,一点不容作假的情真,像一把细锥,狠狠地扎进了冰面里。老太尉心里的怀疑和算计顿时“吱嘎”作响地裂出无数道缝隙,又重新填满了他一声声的“太父”。
“陛下,”谢郯垂了眼睛,“保太夫人之死,并非老臣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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