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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相逢少年时第十三章拜师（第1页）

（十三）拜师

采菊听后心内喟叹，竟是一个励志少年，虽身在乡野但心向蓝天。此乡要想实现阶级跃迁，摆脱白丁是不可跨越的阶段，修考官场无一不是文人的权利；便是从商能够致富，但社会地位仍然低下，且从商必得识文断字会理账；纵使沙场卖命，不识字也走不高走不远，至多止步于百夫长。农户工匠要想改变身份，不识字不读书是绝无可能的。她终于明白故乡知识改变命运的执念为什么那么深，即使在现实中已经显得不太可能，但许多人仍然将其视为金科玉律，大约是来自几千年文化基因的魔咒吧。

回过神来，采菊心内还是有些失望的，但事已至此，他们已经拜堂成亲了，而且，料想父亲也不会真的没有考量，也便接受了事实。虽说成年人的世界，只筛选，不培养，可一则他还不算成年人，二则她们实在是筛选的空间很小，也许，父亲最终看重的是培养的潜能吧。于是缓缓说道：“东芝，你自是明白赘婿难做的。做顾家赘婿，要求不低，顾家世代从医，虽不是名家，但也自成清流，既为乱世济民，也为有一技傍身，对抗沉浮。顾家所有人都必须学医，祖母母亲亦是能通医术、可简单抓药治病的；做我的夫婿，要求也很高，总要一直修习的。你毕竟认字也读过书，只是未正式拜师。你愿意跟着我学吗？三岁母亲即为我开蒙，之后父亲也一直精心教授，五岁起便请名师教习，直至及笄。之后我也日日勤学，从未间断，想来暂时还能教你一二。但你必须做好吃苦的准备，要挤出所有的时间，恐怕是难有休息之时。”她还是多少抱有一些期望的，希望东芝能像她一样，一直修习提高。

东芝听闻，面对采菊，双膝着地：“妻主，东芝自幼便一心向学，只是苦于家贫，难成心愿。东芝一直以为，此生怕是再无机会得成所愿了。若早知做了仆赘还能读书，东芝也不会白白浪费时间。承蒙妻主厚意，东芝万般愿意，绝不怕苦，定不辜负妻主。东芝给您行拜师礼了”！言罢，郑重其事地三揖三拜。

采菊不太明白他的浪费时间是何意，见他如此强烈的反应，不但没有一丝畏难情绪，还这样激动和主动，心内还是很满意的。底子薄不怕，只要肯学，没有早晚一说，他年纪也不大，若是聪明勤奋的话，未来也不是不可期，毕竟有俗语，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因此也没叫他起身，直接说道：“我做妻主虽宽和，一般不会苛责你；但做先生，却是很严厉的，你若偷懒，亦或不曾用心，定是会严惩的，布置的课业不完成，该背诵的篇章背不出，打十戒尺；态度懈怠、敷衍了事，二十戒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既然要学，就得定好规矩，不能皮皮踏踏的。

“是，先生。学生一定会努力的”，他恭敬的应答。

采菊叫他起身，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一个本子，让东芝过来，问他：“会写字吗？”东芝回应会写。采菊便命他将今日父亲告诫的家规默写出，看他书艺如何。毕竟没有正式学过，只能说中规中矩，大体尚可，没什么功底，自是需要磨练。但自己的书法也很一般，对于毛笔，虽然已经用了十四五年，也就差强人意。看来书艺还需求助父亲指导他。便命他将今日教他做的饭食整理成笔记，告诉他记笔记的原则，笔记应只写重点，不要面面俱到，事无巨细。只告他不会写的字可以问自己，便坐在旁边看书。东芝研磨书写，两刻钟后集中问了采菊十几个字，采菊在本子上写了，让他每个字写几遍，以他会写为目的。然后给他布置了今后的每日课业：每日或晚间或第二日抽时间，将你当日或前日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可简可繁，亦或是心里有什么想法，都可记录。一则练字学字，二则记录自己的生活，日日坚持下来，多年以后也可回顾。东芝一一应了。

采菊又叮嘱，以后但凡读书习字尽量利用白日时间，防止眼疾。做完这些，又不早了。东芝又小心翼翼地伺候她梳洗。两人终于分别上床，白天还好说，睁眼就忙忙碌碌，也无暇顾忌其他。可捱到床上，东芝不得不面对他的尴尬，想不面对又无处可逃，他还是不行。只是道歉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刚刚得到学习机会的喜悦瞬间又被懊恼覆盖，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很清楚，自己是健康的，但一想到要和妻主…，他就紧张得不行，完全不在状态。看他欲言又止、磨磨蹭蹭的样子，采菊就猜想，他到底是应激反应呢，还是心理问题？她相信，张先生是懂医的，父亲也把过关的，肯定之前应是没什么问题，毕竟招婿就是为了延续顾家香火，父亲绝不会掉以轻心。不管是怎样磨蹭，东芝也还是没有办法，只能面对，“妻主，东芝，东芝伺候您”，他的语气有一种生无可恋的无奈，又有一种慷慨赴死的悲壮，他不能再退了，决定咬牙先上，也许到眼跟前他就可以了，他只能赌一把，赌输了，他就面对接下来的命运，谁让自己不争气呢，这也怨不得主人和主家，只能是他福气不够。采菊却不想给他当陪练，直接说，“今天我乏了，不用你伺候了。睡吧！”东芝如释重负地叹口气，小心地缩进被子里，不敢出声，他又逃过了今日的一劫。

他既自卑，又恐惧。原本以为，只是会作为一个粗苯的劳力，承担主家的所有劳务，妻主不过是要娶个赘婿，传宗接代，如今看来，却完全不是这样的。干活自然是要干的，但妻主是读了十几年书的有大学问的，如何能看得上自己呢？他不但一无所有，还一无所知，永远都只能匍匐在她的脚下，不可能成为她真正的夫婿了，只能收起不该有的妄想，做一个尽职的仆赘。他感觉，自己的一生已经被锁定了。他白天所有的精气神在这一刻都抽干了，他不知道，明天该怎样继续，他还能不能留在顾家，他很喜欢这里，也对采菊这个主人很，喜欢，但是，他若还是如此的话，不知会被如何处置。可是，终究是不甘的，他才刚刚开始新生活，总不能就这样认命吧，总要努力拼过，尽力争取过，再向命运低头吧！他暗暗下定决心，明日，他得向妻主请求，再给他几天时间，他得调整好自己，实在不行，请求父亲给他治疗，不能怕丢人，也不能再这么逃避下去了，他得面对。

采菊醒来时，还和昨天的情形一样。那个少年一定轻手轻脚的起床，去完成属于他的各种工作了，逃离了黑夜，他大概是又满血复活了。

采菊重复了昨天的故事，不待他回来，赶快起床收拾。将昨天的礼服拿出来，毕竟也没有多少衣裳，这一套，颜色还可以，不是很明丽，平时的郑重的场合都可以穿。

她梳洗的差不多了，东芝蹑手蹑脚地提着大水桶走了进来。看到她已经起床了，把难堪和尴尬悄悄掩去，装作若无其事，和昨天一样，打了个招呼，“妻主早。仆身身上凉，先去里面暖暖”。闪进了后屋，然后是舀水、倒水的声音，一会儿出来，依旧先给采菊倒杯温水，恭顺地请她喝水。待采菊喝完水，他轻轻地问询：“妻主，今日还去给祖母问安吗？”

采菊回复，“不用日日去，三天一次就好，今天好像比昨天早一些，我们先收拾自己房间吧。东芝，昨天已经差不多都熟悉了，你可以自己安排做事的节奏，尽量挤出时间，完成你的学习任务”。

东芝一边应是，一边收拾完屋子。打扫完房间，两人去厨房给祖母做早食，采菊又教了他一种简餐。

辰时二刻，两人提早在屋外等候父亲母亲。辰时三刻，父亲母亲带着采菊二人进祠堂，将两人的名字计入族谱。作为女性采菊本无资格被载入族谱，然而因招婿之故，自然就可以了。两人在列祖列宗面前肃然诵读了家规，父亲向东芝展示了家法，一根厚重的大木棍子，包覆着坚韧的牛皮，木棍上布满细小的突刺，透露出一种沉重的威慑，如果今后违背祖训或者违反赘婿规，将根据其行为的严重程度受到相应的责罚。

从祠堂出来，父亲将东芝叫到父母的房间，采菊知道，父亲要准备教他学医了。自己要教他读书习字，他还要每日学习自己教他的功课，学习洗衣做饭这些家务活，这么多任务压在身上，不知他是否能承受的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