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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故人(三)宋澜身侧的刘禧为叶亭宴斟了酒,宋澜边瞧着他饮下,边继续对落薇道:“叶老是当年濯舟将军的亲信部下,祖籍幽州,景宁十三年北幽告急,叶老战死沙场,他家的几个公子扶灵进京,与你我有一面之缘。”北幽那场战役打得惨烈,宋澜甫提,落薇便想了起来:“我记得,不过……好似过了没几年,叶将军家的大公子就在幽云河之役中落败,输得惨烈,先帝震怒,还夺了他们家的爵位。”“正是,”宋澜道,“当初若非父皇仁慈,念及将军功勋,恩旨叶氏兄弟不必因兄落罪,你我今日还见不到三公子。幽云河战役后,荫庇不再,二公子仍在叶将军旧部军中,三公子四处游历,弃戎拾笔。朕至北幽时,亏得三公子暗中相助,才摸清了北方军务布防和隐秘杂事。”落薇方才提及叶氏一门沉浮之事,这三公子面上表情分毫不动,听到宋澜言语时,方扬眉恭敬道:“能与陛下同游,乃臣之幸。”落薇打量着面前的叶氏三公子。若她没有记错,叶三公子的生辰与承明皇太子同年,比她大几岁。宋澜提及之后,她思索良多,好不容易才捉到一些模糊的记忆——当年叶氏几个公子进京之后,住在先帝安排的清溪院,三公子好似与太子十分投缘,她甚至在宫苑之外见过对方好几次。宋澜只在之后的宴上由太子引见了遥遥一面,而后叶三走时,三人同去相送过。他不知晓此间的情谊,故而只当是旧人,并无几分旧情。可就算她多年前接触过,对方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记忆太过模糊了,连样貌都忘得一干二净……方才一瞬的心悸,是从何而来?落薇这般想着,示意刘禧为叶亭宴斟了,随陛下入京登台,臣羞愧。”多年来苦心经营?他当初该是同太子有些交情的,若是苦心经营多年,是对谁尽忠?刺棠案时,叶家尚声名狼藉,这三公子多年不进京,如今来此,真是为了在家门败落之后为自己谋求一个好前程么?这么多疑问,她猜不出来。不过宋澜应当不知当年叶亭宴与承明太子之交,若是知晓,以他的疑心,必不敢宠信此人。那么,叶三公子不怕她将此事告知宋澜?落薇转了一转这个念头,随即又苦笑自己疑心过甚,在不知实情的世人眼中,宋澜是承明皇太子最亲密的皇弟,对他尽忠,与对旧人尽忠,又有什么分别?叶亭宴饮罢了帝后同赐的三杯春酒,正要告退,一侧久不言语的玉秋实却突然拦下了他:“叶大人,且住。”他端着酒杯起了身,向叶亭宴走去,还转身问了一句:“陛下,不知叶大人如今授的是什么官职?”宋澜不知他的用意,只是答道:“亭宴去岁制举时的《伤知论》一鸣惊人,文章书艺精通,且在北幽时曾助通判行监察里外之事,吏部文书已拟,其虽无荫庇,入内领监察御史,兼琼庭外校书侍臣。”这两个官职给的有趣,皇帝任监察御史不需宰辅首肯,琼庭外校书侍臣中虽说官位不高,平日也要为琼庭内各级官员所辖,却是半只脚直接踏入了中枢机要。只消皇帝有心,几桩政绩,便可光明正大地再擢。落薇唇角微翘,宋澜比她所想的更急迫一些。虽说宋澜与玉秋实的关系并非如她从前所想一般针锋相对,但自明帝一朝执政参知一职废止后,宰辅独大是每个皇帝的心腹大患,如同苏氏三相般的高洁人物毕竟太少,宋澜纵然与玉秋实交心,却也渴望早日压一压他的威势。如此一来,宋澜便要在世家之外择选心腹。叶亭宴出身没落将门,不受汴都世家威慑,又在北方颇有一番影响,确是他的上上人选。她想得明白,玉秋实自然也想得明白,如今敬酒,怕是要借机为难一番了。落薇顺手拈了身侧琉璃盘中的一枚果子,乐得看戏。果然,玉秋实得了答复,立刻改换了称呼:“叶御史。”叶亭宴不卑不亢地应了:“请太师赐教。”“你那篇《伤知论》写得极好,年轻士子,上有雷霆风雨独立之勇,下怀苍生万物垂怜之心,老夫十分赞许。”玉秋实神态真诚自然,宛如一个和睦老人,“只是老夫有一事不明,请御史为我解惑。”“臣不敢,太师请讲。”“许多人不知,叶氏长公子在幽云河役中有投敌之嫌,当初御史与另一位兄长是被当做叛臣缉拿的,连奴印都打了。后来,因长公子已死、证据不足,先帝仁善,并未深究,念及已故的叶老将军,还是下旨赦了叶氏的罪行。”叶亭宴平静地听着,就连持盏的手都没有抖一下。落薇瞥了宋澜一眼,发现他面色微沉。叶亭宴入京,算上今日也不过五日,小昭帝必然没有想到,短短几日,玉秋实竟已将他这千里之外、多年以前的秘闻查了个清清楚楚。“御史年少逢此大祸,险些摧毁,二公子从军后,你与兄长失散,销声匿迹了良久,好不容易才被寻回。老夫同一个曾在北幽驻守过的武将有旧交,前几日吃酒时无意提起,竟听到些新鲜言语。”“三公子失散后,叶将军亲旧众多,撒了大把钱财助二公子寻找幼弟,五年来有不下十数个冒充者,而最后寻到御史——”“是因那篇《伤知论》。”他意味深长地拖着长腔,声音带笑,言语却分明是诘责:“三公子少时确是文武双全,再说,能写得出《伤知论》来的人,有何动机冒充?是而无人怀疑。”()≈ap;ldo;但老夫听完,心中却生了许多疑虑。≈ap;rdo;?想看雾圆写的《刺棠》东山故人(三)吗?请记住的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众人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叶亭宴定定站着,用一种有些奇异的口吻缓缓问:“太师疑臣的身份?”玉秋实摇首道:“身份?不是身份,是目的——这猜测,在北幽并不难闻,御史要授官,必定是被细细查过身世的,然而这样的传闻,为什么没有到陛下的耳朵里?就算是老夫,也是无意得了机缘才知晓,是谁在其中刻意含糊了此事?”他立刻转身,向宋澜恭谨拜道:“臣方才想同陛下所言,便是如此,陛下可用叶氏旧人,却不可用身份不明之臣哪!”落薇在心中冷笑了一声。玉秋实不愧是浸淫多年的老狐狸,好毒的心术。恐怕在宋澜带叶亭宴回京之际,或者更早,在他看了《伤知论》、猜测到宋澜想擢此人以遏相权时,便开始着手探查起了叶亭宴身上的破绽。叶氏二公子都认下了这个弟弟,宋澜派人查时,压根没想过此事。玉秋实则特意寻了北幽武将,细细问来,一字一句、一日一岁,终于寻出了这一个口子。只消添油加醋一番,便可在本就多疑的帝王心中落一抹不可散去的阴云。叶亭宴要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就如同如何证明“我”是“我”。倘不能简洁有力,即使宋澜此时不信,过后用人之时,也不可能毫无芥蒂了。得心应手的诛心术。落薇托着腮,心中忽而想,宋澜与玉秋实勾结已久,玉秋实想必数次在宋澜面前进过关于她的此类言论。毕竟这二人心知肚明,她与宋澜是同抱刀刃而眠。暗夜无光,不能兵戈相向,可若天光大亮,一切便无所遁形。宋澜竟能顶着这样的猜忌,大胆在她面前做戏,是自信所行之事永远不会被她知晓,还是寻不出的儒士,若是行冒充之事,会下得了狠手为自己烙下那枚将跟随一生的羞辱印记吗?玉秋实尚在犹豫,却听见台下因叶亭宴久不离去而泛起的议论之声,心念一动,于是立刻道:“陛下所言甚是,为了不使此人有机可乘,不若现在便请他将印痕袒露,若是臣多心,愿当众向三公子赔罪。”宋澜满意道:“甚好。”叶亭宴却道:“不可!”玉秋实的诽谤本就是无中生有,用一件不能被证明之事来离间这君臣二人,如今宋澜提及那枚奴印,他立刻就转了心思,希望叶亭宴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剥去服饰、露出自己锁骨之下的伤疤。若无,他猜测为真,欺君之罪落实。若有,他便会在天下文人面前大失体面,就算入了琼庭亦难服众。叶亭宴说了那一句“不可”,更是愈发让他笃定:“叶御史,你是不愿、还是不敢?”落薇吃完了手中的点心,心中想着,倘若叶亭宴为玉秋实逼到绝境、情急之下中了圈套,倒要让她大失所望——她在朝中经营多年,好不容易才能见到一个能在宋澜那里与玉秋实分桃之人,他若能应对当下困局,或许将来……叶亭宴与玉秋实对峙,在他居高临下的目光中毫无退缩之意,一字一句地道:“臣虽出身边境,却也是听圣人言开蒙长成的,圣人训,君子爱重衣冠甚于性命,太师是真疑身份,还是刻意辱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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