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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陆纳看到陈操之那清峻洒脱、俊拔飘逸的行书时,就好比武士看到宝刀、驴友望见胜景,其惊喜可想而知了,当即就要全礼割爱,想把这幅字留下。全礼呵呵笑道:“祖言兄,陈操之是你治下的小民,要索取他的字还不容易吗!明年三月他要来郡上接受州中正考评,到时你命他多写几幅便是,而这一幅,我要带去郯县给王逸少一览。”王逸少便是王羲之,现已辞官隐居郯县金庭。陆纳听全礼如此说,只好作罢,送别全礼之后,陆纳一直惦念着陈操之那有别于王、谢、陆、顾的独特书风,虽然陈操之明年三月要来郡上,但还是觉得时日太久,思谋是不是遣使赴钱唐取陈操之的几幅字来,或者干脆把陈操之接到郡城,亲眼看他书写,所以这日见徐藻呈上葛洪的信,听说陈操之现在徐氏学堂学习,陆纳是喜出望外,即命府役驾牛车接陈操之来。陈操之带着冉盛,乘牛车到达陆府时已经是申时初刻,下车时正遇陆禽,陆禽瞪大眼睛问:“咦,你来此作甚!”还以为陈操之是特来救冶菊花的,不悦道:“早两日不来,现在那菊花‘玉版’已经枯萎殆死了,你还来作甚!”陈操之澹然不语,府役答道:“是使君请这位陈郎君来的。”“哦!”陆禽很是惊诧,看着府役领着陈操之进去,不明白叔父请陈操之来有何事?陆纳见到陈操之,觉得有些眼熟,这样俊美的少年是让人一见难忘的,略一思忆,便惊呼道:“原来是你,快随我来。”携了陈操之的手便往后堂走去,留下目瞪口呆的徐藻,心想使君怎么会认得陈操之,真是怪哉!陈操之记不得哪里见过这位长须威严的陆太守,从容问:“陆使君,传小子来有何吩咐?”陆纳依旧携着陈操之的手,边走边说:“原来你便是陈操之,在华亭我见过你,你为蕤儿救治黑菊,蕤儿这些日子正寻你,她的玉版眼见是不活了,急得茶饭不思,人都消瘦了好些。”陈操之前世并非园艺大师,只是旅途中对各种花木见得多,懂得一些栽种花卉的常识而已,枯死了的菊花如何救得活,他又没有观音菩萨的杨柳瓶净水,说道:“好教使君得知,小子只是略懂园圃之艺,并无让花木起死回生之术。”陆纳道:“聊尽心意,不想让蕤儿太伤心而已。”陆纳有一子一女,儿子陆长生,女儿陆葳蕤,陆纳对这一双儿女宠爱无比,五年前爱子陆长生有疾,陆纳焦虑得辞官不做,夙夜忧叹,直到长生病愈,才重新回任摄职,其宠溺儿女在江东士族当中是出了名的,也为北方门阀所笑,说陆氏缺乏家教。陆府后院极大,占地两百余亩,曲院回廊,楼台亭阁,走了好一会才到一个太湖石叠成的园门外,这就是陆纳专为爱女陆葳蕤建的惜园了,但见满园花树,团团簇簇,高低错落,让人目不暇接。陆纳问园门边的一个使女:“葳蕤何在?”使女施礼道:“小娘子在金风亭守着那株玉版垂泪呢,唉――”陆纳摇了摇头,放开陈操之的手,大步向前,叹道:“真是痴儿,左右不过是一株花嘛,值得如此伤心吗!”陈操之道:“使君,菊花玉版或许是救不活了,但小子可以劝劝葳蕤娘子。”陆纳回头看了陈操之一眼,苦笑道:“蕤儿盼你如救星呢,你也救不活她的玉版,只怕更难过了。”陈操之跟着陆纳来到金风亭外,只见姹紫嫣红,清香沁鼻,时值初冬天气,各色菊花开得正盛,金风亭里,一个梳堕马髻的素衣女郎坐在蒲团上,肘支短案,一手托腮,望着不远处那株花叶尽萎的名贵菊花玉版痴痴出神,颊边犹有泪痕。一个侍婢望见陆纳,忙道:“葳蕤娘子,家主来了。”陆葳蕤便扶着侍儿起身来迎接,刚叫了一声:“爹爹――”,一眼看到那温雅含笑的葛袍少年,一双哭肿的妙目立即睁得老大,惊喜交集的样子:“啊,你来了,快救救我的玉版吧。”陈操之施礼致意:“在下陈操之,玉版在哪里?”陆葳蕤一扫憔悴之态,碎步向前,来到那株菊花前,满脸殷切地望着陈操之道:“就是这株,你,陈操之,能救吗?”陈操之近前一看,菊花玉版的花叶全萎了,枝梢都已枯脆,只有主干还有些水绿,总之十停已经死了七停。陈操之摇了摇头,说道:“葳蕤娘子,我想拔出玉版的花根看一看,如果根烂了,那就彻底没救了,人都有寿夭,又何况树木呢,你不必太难过。”陆葳蕤迟疑了一会,终于点头道:“那好吧,你拔。”便有健壮仆妇上前,都是侍弄花木惯了的,手脚麻利地将菊花玉版刨出。陈操之上前,抖落根茎上的泥土一看,根茎已经腐烂了一大半,陆葳蕤看到了,泫然欲涕。陈操之想起一个秘法,心道:“葛师的《抱朴子》里提到过硫酸铜溶液――曾青,却没有关于类似高锰酸钾的记载,不然的话用高锰酸钾溶液将根茎洗洗泡泡再种,也不见得就救不活。”想了想说道:“还有一个法子,权且试试,或许有万一的机会。”陆葳蕤泪光朦朦眸子陡然一亮,忙问什么法子?陈操之让人去准备一盆秫酒,命仆妇将玉版根茎腐烂的部分抠去,在秫酒中洗净烂根,浸泡一会,换一处干燥之地重新栽种,说道:“莫要浇水,三日后若花干未枯,或有成活之望。”燕歌行徐藻不知陈操之被陆纳唤进后堂何事,便一直在厅中等着,等了大半个时辰、夕阳西下才见陈操之跟在陆纳后面出来。陆纳笑容可掬,对徐藻道:“子鉴兄,抱歉抱歉,劳你久等了,真没想到陈操之还懂园圃花木之道,小女现在转忧为喜,我亦心怀一畅,天色不早,操之与子鉴兄留下,一起用了晚餐再回去。”陆府家宴,菜肴丰盛,用餐毕,陆纳又邀二人去书房叙谈,先问陈操之在徐氏学堂学业如何?陈操之含笑道:“徐师在此,小子何敢自陈。”徐藻捻须而笑,说道:“我尚未考校过操之,但其颖悟勤励乃我授业十年以来仅见,犬子徐藻亦以勤励知名,但与操之比,有墨守成规之憾。”陆纳嘉许道:“天资聪颖者多有,勤学励行的少见,操之二者得兼,实在是难得,全常侍擢你为六品,果然是有知人之明。”又笑道:“我今日唤你来,原是想一睹你左右开弓的书法,一见你才发现你原是华亭道上护花少年,便急着拉你去惜园护花,倒把正事给忘了,现在就请操之为我写一贴。”陈操之道:“使君是当世大书家,小子要班门弄斧,好生惶恐。”陆纳朗声大笑:“操之,莫要太谦,我看过你的《停云》诗贴,你的左右手书体都是入品的好字,虽然尚嫌稚涩,但假以时日,我亦当避让三舍。”徐藻把陈操之当作自己的子侄,说道:“陆使君夸奖过甚,莫让操之养成骄气,还得时时警励他才好。”陆纳饶有兴致地瞧着陈操之,对徐藻道:“子鉴兄多虑了,你看看陈操之,可有半点得意骄色?依我看陈操之不是自矜,而是过于内敛,少年意气发扬,太过内敛反而不佳。”徐藻借机道:“使君有所不知,佻脱飞扬乃是少年常性,操之又何尝不是如此,但其内敛也是有缘由的。”当即将陈操之与钱唐褚氏结怨之事说了,那日褚俭要他拒操之入学之事也说了,只是徐藻太过敦厚,褚俭的一些威胁言语他没有说出来。陆纳点点头,不予置评,只是道:“这事我知道了,操之安心在吴郡学习便是,不会有人打扰你。”陈操之便走到书案前,注水磨墨,一边问陆纳:“使君要小子书写什么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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